李煜歸降篇


南唐已到生死存亡之關頭,留給徐铉的隻有最後一條路,那就是走進開封,用三寸不爛之舌爲李煜扭轉乾坤!任務很艱巨,但并非全無可能。千年之前,蘇秦、張儀們就曾出使列國,遊說天下。可用隻言片語去挑動戰争或平息幹戈。那麽如今的天下第一辯手徐铉爲什麽就做不到呢?一句共同的心聲在李煜與徐铉心中回蕩着——趙匡胤,打仗我不行。談話你不行!所以,一切還是勝負未定…

出城前,李煜對徐铉說“你既去,我立即就命朱令贇按兵不動,不讓他再來救金陵了”徐铉不解,問爲什麽。李煜長歎一聲“派你去求和,但又召救兵,你不就危險了嗎”徐铉緩緩搖頭“陛下請置臣于度外,該怎麽辦還怎麽辦”李煜當時就哭了。當場寫了一封十幾張紙的私人信件給趙匡胤,讓一叫周惟簡的親信道士藏好,這才讓他們啓程。

10月1日,徐铉走出重重圍困的金陵城,坦然面對宋軍的刀槍,從容地說要見宋軍主帥曹彬。曹彬接見,問明來意後派人護送他渡過長江,以敵國使臣身份進入開封。開封城裏即刻氣氛緊張。不爲别的,徐铉博學強辯之名實在駭人聽聞。馬上有人警告趙匡胤對此人不能大意,必須要有充足準備。戎馬半生、戰場上戰無不勝的皇帝覺得南唐君臣的想法很可笑,難道自己會因爲被問的理屈詞窮而撤回大軍嗎?但他突然也有了與這天下第一辯手比比口才的沖動,大笑道“隻管把他叫上來,其它的你們不懂”

徐铉走進大宋皇宮,面對着大宋皇帝和文武百官,擡着頭,響亮的說出所有江南人的憤怨“李煜無罪,陛下師出無名”宋廷震驚!一語正中趙匡胤要害!誰都知道,大宋每次出兵都要有理由。荊湖是對方請求出兵、後蜀是被迫還擊、南漢是救民水火。而南唐呢?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李煜“倔強不朝”這無論如何都太勉強。

所有人都在看着大宋皇帝,趙匡胤沒有生氣,他叫徐铉再走近些,把話說完。多年來南唐種種委曲湧上心頭,讓徐铉脫口而出“李煜對陛下如子事父,未有過失。奈何見伐”之後徐铉慷慨激昂,說了數百言之多。但很不幸,迅速進入辯論狀态中的徐铉在最開始就留下了緻命破綻。而趙匡胤也證明了他這麽多年的書不是白讀的,大宋皇帝隻平淡反問了一句話“你說朕和李煜就像父子?那好,你說父親和兒子能分開住嗎”徐铉一下愣住了。還能再說什麽呢?趙-匡-胤…算你狠!徐铉沒想到自己滿腹經綸,竟意外敗給了這出身行伍的強盜皇帝。

在徐铉的難堪中,道士周惟簡拿出李煜的親筆信呈給趙匡胤。這是最後的努力了。但看完信後的趙匡胤說出的話讓徐铉加倍憤怒“你們國主寫的什麽?我看不懂”

徐铉第一次入開封求情至此徹底失敗。4日,徐铉告辭返回江南。

徐铉失敗了,金陵、南唐、李煜的最後命運就全都維系在朱令贇在湖口的那10萬大軍上了。

10月中旬,拖延了5個月的朱令贇再也沒了選擇,傾寨而出,再不回顧。什麽後路或伏兵都不在乎了。号稱15萬大軍,坐上能容納千人的超大戰艦及長百餘丈的大木筏,順流東下,直撲采石矶!戰略意圖很明顯:利用南唐水軍優勢,攔腰切斷宋軍的進退之路,然後才能去金陵拯救他的陛下。這正中宋軍要害。其實戰争中南唐人一次又一次瞄準了浮橋就說明了問題。這的确就是宋軍命門——無論是軍隊還是給養,都必須通過這座浮橋來實現。

一直屯駐于獨樹口的宋軍主将王明立即上報,要求調集重兵攔截朱令贇。這消息直接驚動了趙匡胤本人。皇帝親自批示:調兵來不及了,但你必須得攔住!要在朱令贇進兵必經之路的洲浦之間豎立桅杆形狀的長木作爲疑兵。

在朱令贇的遲疑中,曹彬赢得了千金難買的時間,派劉遇火速增援。21日,王明和劉遇彙合。一刻都沒耽擱,立即就向剛剛到達皖口的朱令贇發起攻擊。

10月深冬的天氣罕見地吹着強勁的南風。朱令贇不愧是南唐數一數二的水軍名将,他要再現767年前的那場奇迹。他命令把大量桐油倒進江中,縱火點燃。頓時一片火海将北方的宋軍淹沒,劉遇馬上就支持不住了。可朱令贇15萬大軍卻獨缺1個人。當勝利天平剛剛向南唐稍微傾斜,命運就再次殘酷捉弄了江南人。所謂‘東風不與朱郎便,開封深宮鎖周後’因缺了能呼風喚雨的諸葛亮,南風猛地變成了北風,熊熊火焰把10萬南唐水軍徹底覆滅…朱令贇最終沒能建立與周郎破曹并駕齊驅的豐功偉業。他指天斥地,最後投火自盡。至此,李煜最後一點希望也随着這把大火灰飛湮滅…

11月3日,徐铉第二次走進開封的大宋皇宮便殿。他将爲南唐、爲李煜做最後一番努力“李煜實在是病了,才沒能入朝觐見。并非他敢抗拒您的诏令。懇請陛下稍微緩兵,保全江南一方百姓”靈牙利齒的徐铉此時已近乎懇求。但趙匡胤不爲所動。徐铉不甘心,與大宋皇帝反複辯論,最後終于沒法克制自己,變得“聲氣愈厲”趙匡胤的耐心也終于到了盡頭。他無話可說也就實話實說。皇帝按劍而起“不須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徐铉沉默了,史載這位江南才子“惶恐而退”但試問普天下誰被逼到了赤祼祼拿刀劍說事,把仁義道德扔到一邊,承認自己就是因你錢财土地才見财起義,不安好心的?大宋皇帝這是惱羞成怒了。這場舌戰在說出‘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句傳世之語前,一定是他輸了。

徐铉又敗了。他默默無言,從趙匡胤眼前消失。他仍選擇了千裏之外的金陵,要回到已注定亡國的李煜身邊。在他身後,趙匡胤慢慢放下了劍柄,讓左右立即把金陵圍城地圖拿來。他要再仔細看下曹彬和潘美是否還有什麽破綻?因他從徐铉身上看到了江南人遠遠還沒屈服…果然他指着金陵城外宋軍的北寨說“這是潘美的營帳吧?立即派人通知,馬上在這裏挖深溝。江南人定會來夜襲”

18日深夜,5千南唐人真的來夜襲了。可惜潘美、曹彬早有準備。5千人被盡殲。而宋軍在十幾個戰死的南唐人身上搜出了将帥級的符印…兵都沒了,将軍們親自來做敢死隊。

到這時,曹彬終于能确定一件事。将近1年的圍城,金陵城已油盡燈枯。于是他決定給李煜寫封信“我軍将在27日破城。宜早爲之所”李煜隻能認輸。他回信和曹彬約好,派長子李仲寓先去開封作人質,然後舉族投降。但說了又不做。曹彬耐心就是好,他隻是每天派人傳信督促,且自動降低标準“令郎不必去開封,隻要到我軍營,就可立即停戰”但李煜卻始終選擇拖延,且他的借口真的太不上路了,讓曹彬都感到被當衆戲耍了一次“我兒子還沒準備好出門衣服,所以不能出城見人”

曹彬沒法了,他警告了李煜最後一次“稍遲,即無及矣”但仍石沉大海。李煜似打定了主意,定要把拖延進行到底。

曹彬沒退路了,他終于做出了件對這長達1年的整個戰局最至關重要的事。他“病”了。于是宋軍将領們都親來他的帥帳探病。

曹彬用虛弱的聲音說“我的病沒治了,是絕症…但隻要大家發誓,破城之日不妄殺一人。則我就死不了。大家能發誓嗎”說這句話時的曹彬定還在氣喘籲籲,顯得病骨支離。但他身後,那個極爲經典的裝飾品定已露出了它的猙獰面目——那把出征前皇帝親自賜予,能殺任何人的大宋第一把尚方寶劍。

還有什麽要說嗎?曹彬有權不用,卻用這種‘病’來懇求大家給他面子。于是所有人焚香立誓。次日,曹彬‘大病痊愈’

975年11月27日,宋軍主帥曹彬告訴我金陵城必将在這一天被攻破。我知道他做得到。而我給他的答複是我将在我皇宮周圍堆滿幹柴,城破時我就帶着全族人,在火海裏化爲灰燼…就像我名字“煜”,我将用這片最後的光芒來洗刷籠罩在我名字上空的昏庸、無能、懦弱等恥辱詞彙!

遠遠的,金鼓厮殺聲近了。那是呙彥、馬誠信、馬承俊這些忠貞的南唐将士們在爲我奮戰,阻止這最後時刻的來臨。就像陳喬,他剛剛在我面前自殺,因他不願親眼見我成爲亡國之人。而張洎在默默流淚。他說“陛下,我會一直陪着你。哪怕去開封,我也要留着這條命,爲你向趙匡胤申辯冤情”

而我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又抓住了一支筆,一些字句像從天外飄來,經我的手流淌在這澄心堂紙上“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畫簾珠箔,惆怅卷金泥。門巷寂寥人去後,望殘煙草低迷…”(這首《臨江仙》據說是李煜城破之時所作。且并非完璧。後面還有‘香爐閑袅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3句。也有說這是李煜亡國後1年所作。暫不做考證)而詩句讓我把什麽都忘了,甚至忘了命軍士把幹柴點燃…

突然間,殺聲都已靜止。城,真的破了…宋軍已列隊在我皇宮的牆外。沒想到爲了我1個人不去開封,趙匡胤竟派了10萬人來我金陵。也罷!就讓我上開封去見趙匡胤吧!

李煜來到宮外,先見潘美,後見曹彬,正式投降!曹、潘2人以禮答拜,且馬上精選1千多士兵守在宮牆外“有欲入者,一切拒之”

然後曹彬請李煜到他的帥艦上去喝茶,而李煜見上船的跳闆太窄,他害怕,得人扶着才能上船。喝茶閑聊沒幾句,曹彬突然送客“您還是馬上回宮去吧。盡量多收拾些金銀财寶。一旦被收繳後登記造冊,就什麽都拿不出來了。到開封後,工資獎金都有定額,您是過不慣那種日子的…”李煜感激涕零,馬上趕回皇宮拿錢。梁迥、田欽祚他們圍着曹彬一頓亂吵“曹彬你搞什麽?好容易活捉了李煜,你又放他回去。他要出什麽事,誰來負責”曹彬笑而不答。衆将争執不已,讓他煩不勝煩“别擔心。李煜無膽寡斷。你看他上個船都打哆嗦。既投降了,就絕不會再自殺”曹彬在保證了李煜安全的同時還嚴明軍紀,對南唐士大夫家族也悉數保全。且在軍隊中嚴格檢查,看是否藏着搶來的江南女子或民間财寶。而對南唐的國庫糧倉等處,曹彬一概不問,全交給朝廷派來的轉運使之類專職官員處理。等到宋軍班師回京,曹彬行李裏隻有些書籍和衣服而已。

12月1日,捷報傳至開封。南唐19州3軍,108縣655065戶回歸大宋版圖。

開寶9年(976)正月4日,李煜一行45人來到開封。如何處置李煜?群臣們建議把當年拴在劉鋹脖子上那根白布條再找出來,也拴在李煜脖子上,拉到太廟去獻俘。趙匡胤搖頭“此2人不可比。李煜曾臣服于我,不能如此對他”隻是在明德門前,李煜在大庭廣衆下給趙匡胤叩了幾個頭,8日就換來了大宋違命侯的爵位(劉鋹已在上月22日由恩赦侯加封彭城郡公爵位)

趙匡胤召見徐铉,責備他不及早勸李煜歸降。徐铉從容答道“臣爲江南大臣,國滅當死。不必問其他”趙匡胤歎曰“忠臣也。事朕當如李氏”又喚張洎責問道“汝教李煜不降,以緻今日。你可知罪”取出張洎在金陵圍城時寫的召援兵的蠟書。張洎磕頭請死“這的确是臣所寫。犬吠非其主。臣還做過許多,今日隻求一死”趙匡胤見他從容不迫、凜然不屈,也赦免了他。但大宋皇帝這次看走眼了。徐铉确是忠臣沒錯,但那張洎卻是一個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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