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逢眼光很準。他死了沒多久,張文表感應先人預言反了。眼下排輩份講資曆,也該輪着我做湖南老大。但周行逢太不夠兄弟了。他不過是個節度使。死了,這位子自然誰強誰做。怎可搞世襲,傳位自己兒子呢?張文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這時又有位小兵适時推了他一把“昨天我做了一夢。夢到有龍從你的領下鑽出”張文表大喜“天命也”于是發兵占據了潭州,公開造反!
張文表一反,湖南震動。11歲的周保權流着眼淚召見楊師璠,将先人的遺言轉告給他,頓把楊師璠也感動得老淚縱橫:大家看,我們的小老大未成年就有如此胸襟了。是啊!果然是大将之子。才11歲,就會擺事實講道理激勵人心了。經這小娃娃的演講鼓勵,衆軍皆奮。可他畢竟是一小孩,面對敵人的來勢洶洶,緊接着就做出一錯誤決定:向宋朝求援。
他老子臨死前留下的錦囊妙計是要分兩步走,楊師璠搞不定再求援宋朝。周保權一急之下,兩步并一步,終于犯了大錯。
同時向宋朝通報情況的還有荊南。2地齒唇相依。張文表在湖南作亂,當然戰火極有可能燒到湖北。荊南不願成爲池中魚,上表同求了。
趙匡胤早就盯上了這塊肥肉。荊南是什麽地方?其首府江陵南臨長江,北依漢水,西控巴蜀,東通金陵。古稱“七省通衢”當年爲争荊州,孫劉兩家撕破臉皮,聯盟破滅,大打出手。120回的三國演義有72回寫到了荊州。可見此地乃兵家必争。那爲什麽高家盤踞荊南50年,沒人來争呢?周行逢不敢取荊州,不敢把自己推到戰線前沿,承受柴榮、趙匡胤的淩厲殺氣。孟昶也不想取,他不想讓對手誤會他有取荊州,然後沿江東下,問鼎天下的野心。李璟也不會來。他連戰略要地,産糧基地淮南都割了,還會要荊南?争此地者,必存統一天下之志!眼下當然隻有一人:大宋天子趙匡胤!
可趙匡胤沒借口。人家高家對宋朝可是畢恭畢敬,甚至到了“一年三朝貢”的誠意。人家是這麽一讓人心軟心醉的笑臉,你能硬下心一巴掌打下去?正好湖南幫一大忙。湖南、荊南2份求援表都在趙匡胤案前。估計他半夜都要樂醒。命副内酒坊使盧懷忠(趙匡胤果然辦事離不開酒)出使荊南“江陵人情向背,山川地理,我盡欲知之”(下面有沒說出的話:我欲盡取之)盧懷忠回來報告“高繼沖士兵不過3萬。年谷雖登,而民困于暴斂。滅亡之勢已露”趙匡胤大喜,召來宰相範質,說出了一計劃“江陵四分五裂,今假道出師,因而下之。蔑不濟矣”
這計劃便是“假道滅虞”春秋晉獻公想吞并旁邊虞、虢2小國。而2國爲求自保,結爲聯盟。若打其中一國,則另一國必發兵援救。晉國大夫荀息獻計“假道伐虢。向虞國借路去攻打虢國。當然虞國不會輕易借道給晉國去打自己盟友。我們便送厚禮,并承諾隻是借道,絕不相侵害”虞公果爲眼前小利所動,答應借道。結果便是晉國借道滅了虢國,回師途中将虞國一并拿下。
眼下正可以救援之名,向荊南借道前往湖南。且高家早就臣服,中央軍借地方的道去平另一個地方的反叛,不是名正言順嗎?
建隆4年(963)正月7日,慕容延钊爲主帥,李處耘爲監軍,發兵讨伐張文表!這是大宋開國以來第一次走出國門征讨天下。趙匡胤已派出了最強的,甚至比他本人還要強的軍事人物。再彙集10州之兵,務求一舉克敵,示威四方。但誰也沒料到在這次以衆淩寡,泰山壓頂似的攻伐中,真正令人膽寒的卻不是久經沙場威名遠揚的慕容延钊,竟是那個出身幕僚,貌似柔弱文人的李處耘。曆史證明,他甚至比人類曆史上最最殘忍狠毒的人類公敵都毫不遜色…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李處耘大軍一去,又豈在張文表?
2月上旬,李處耘來到襄州。便派使者丁德裕去見高繼沖,要求不高:到了江陵,讓大軍休整一下,并給大軍支持點糧草。這麽老的招數當然騙不了人。但問題是高繼沖也沒膽拒絕趙匡胤。于是取了一折中方案:可以借道,但請不要進城。在城外百裏處我們設宴招待大軍。理由很親民:大軍突然入城,隻怕引起城中居民恐懼。李處耘欣然同意。借就行。百裏之遙,騎兵一夜就到了。隻要讓我進了江陵地界,事就好辦了。
可荊南内部就宋朝軍隊入境之事又發生了分歧。兵馬副使李景威道“今王師雖假道收湖南,但看這勢頭,是奔我荊南而來。不如我領兵三千,在荊門中道險峻地方設下埋伏,攻其上将,王師必退卻也。然後回師收張文表,以獻朝廷。則可将功補過,保全自己,不然則有搖尾乞食之禍”唉,李景威此言雖有豪氣,卻不足取。以荊南數州之力對宋朝百州,哪有勝算?趙匡胤不取還算了,隻要他動了這心,荊南還不是得老實奉上。如你主動出擊,隻怕給了大軍口實,那就不是百裏外駐營了,隻怕會直殺進江陵來。荊南上下對這早就心知肚明,在江陵占了50年,也是時候将此地交出去了。節度判官孫光憲暗歎一聲“李景威此計能有成算嗎?且自周世宗時已有混一天下之志。到宋朝,更是益加規模宏大。眼下伐張文表,如泰山壓卵般,平定湖湘後自然是要取我們荊南。不如早早封好庫存,算好民數,備好地圖,請宋朝來驗收吧。這樣荊楚老百姓可免去兵禍,而主公也同樣可繼享富貴”高繼沖覺得此言有理,這樣畢竟還留着後路。他不想再繼續往前沖,點頭稱是。
而接下來的一件事就讓荊南上下詫異莫名。李景威一看自己計策不見用,退下去後長歎一聲大事去矣,我還活着幹什麽。說完竟自己把自己扼死了。史記“扼吭而死”李将軍,何苦呢?天下已亂百年,人心思定,國土思歸。你主公高家早就稱臣宋朝,歸順不過是遲早的事。荊南與宋朝間不過是家國内事,你何必爲小家而棄大國呢?所以你一死,雖也算忠烈,但比起伍子胥還是要差些成色,更不要說比上屈原了。
李景威的死沒感動高繼沖,而宋朝大軍已進入荊南境内了。
高繼沖叔叔高保寅與大将梁延嗣拿着酒肉來到江陵城外百裏勞軍。2月9日,中央的領導與地方的幹部一見面,氣氛很融洽。梁延嗣趕緊叫人回去報告高繼沖:中央的同志們很講道理,真的隻是借路而已,老大且放寬心。
晚上,大軍主帥慕容延钊出面,雙方組織聯歡酒會,可監軍大人李處耘卻并未出席。不過高保寅、梁延嗣已喝得暈暈乎乎,估計也沒發現。不過就算發現了,也不好意思去問中央領導們的私事吧。
事實上,李處耘此時正領着數千人直奔江陵城。他此時所要做的就是突如其來出現在高繼沖和所有荊南人面前,讓他們明白:除了徹底臣服,再沒第二條路可走。但李處耘估計做夢也沒想到:在江陵城外15裏處,21歲的高繼沖已帶着荊南小朝廷的人在大道上等着他。怎麽回事?爲什麽高繼沖會放棄都城江陵,跑到15裏外來“迎接”他?難道有埋伏?可荊南3州的傾國之兵又能有多少?
事實上李處耘是想多了。高繼沖的想法很簡單:我一直都沒反抗,一直都是大宋好臣子…親愛的皇上,這樣你再不好意思搶我什麽東西了吧?
不好意思?趙匡胤有沒有不知道。但李處耘絕對沒有。他當即給高繼沖下了一命令“原地不動,以待延钊”于是,荊南大将在喝酒,荊南老大在半路喝風。江陵已是一座空城。李處耘輕輕松松就進了城。等高繼沖與慕容延钊回到江陵時,宋軍已分據沖要,布列街巷。
荊南3州,共17縣142300戶一夜之間順利歸入大宋版圖,用李白的名句便是“千裏江陵一日還”17日,捷報送至開封。趙匡胤仍命高繼沖爲荊南節度使,但實權已落入一叫王仁瞻的從開封來的中央官員手中。太祖皇帝對烈士李景威送了3個字“忠臣也”命王仁瞻厚恤其家。
可宋朝人怎可不按規矩辦事呢?按說“假途滅虢”不是這樣的啊。是要先消滅主要敵人虢國後,回來才順路滅掉虞國的。可宋人怎可擅自颠倒順序,先拿好心借道的人開刀呢?畢竟球不是這樣踢的…于是傳來了一讓所有宋朝人大失所望的消息
1月底,湖南的亂子已被楊師璠平定。張文表被淩遲處死,其肉被烹而食之。不得不佩服周行逢的高明。死前還把後事算得這麽清楚。隻可惜11歲的高保權還是經驗欠缺,沒依計行事。爲驅逐張文表這頭狼,将趙匡胤這條虎給引了進來。這條虎當然才是湖南真正可怕的敵人。
2月10日,荊南收複的次日,李處耘不顧什麽借口,發兵緊趨朗州。李觀象對周保權道“現在張文表已死,而王師不還。必是想盡取荊湖。荊南高氏已束手聽命,我朗州勢不獨全。不如學高繼沖歸順朝廷,以保富貴”一叫張崇富的人卻不聽。拆毀橋梁,沉掉船隻,伐木塞路,以拒守爲計。要與宋軍打持久戰。
慕容延钊倒不是不敢進攻,可他摸不清趙匡胤的心思。皇上隻交待收回荊南,平定湖南。可現在怎麽辦呢?
幾天後,皇帝的指示下來了,是對周保權說的“本是你自己要請師救援,所以我才發大軍前來幫忙。如今卻爲何反拒王師,自取塗炭呢”周保權終于知道什麽叫請神容易送神難。慕容延钊率水軍在三江口大破湘軍,攻取嶽州。
3月初,李處耘率陸軍在澧州與張崇富相遇。張不戰而逃,在敖山寨留給了李一大堆俘虜。于是,平定荊湖之戰中上演了慘絕人寰的一幕。
李處耘在俘虜中挑選了數十名肥胖者,投進大鍋,煮熟炖爛,當着其他俘虜的面,令士兵們分食之。史書上短短十餘字,卻是怎樣的一出悲劇啊?難怪有人說中國史書是本血淚史。減肥的重要性看來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一樣的。體胖如作者,看來也應該減減肥了。
李處耘又令将數十少壯俘虜臉上刻字,放歸朗州。這些幸運兒逃到朗州,立馬成了數十個高聲喇叭,不過半天功夫,宋朝大軍會吃人的消息已傳遍全城。這種狼虎之師,誰不怕?朗州城開始大亂,百姓們紛紛縱火焚州城,奔竄山谷。
10日,慕容延钊大軍進入朗州。擒張崇富,枭首。12歲的周保權被大将汪端藏在一僧舍中。李處耘派田守奇前去追捕。汪端逃,田守奇獲周保權歸。
湖南14州1監,共66縣97288戶,并入宋朝管轄。18日,呂餘慶來到潭州;4月25日,薛居正來到朗州,上任湖南地方官。
僅僅2個月,整個荊湖大地就收歸趙匡胤囊中,但他卻高興不起來。這是五代式的勝利,不是他要的勝利。他在反思李處耘吃人事件是如何發生的。反思前後,他做了一系列改革。
戰争開始前的962年2月14日,趙匡胤便對左右近臣道“朕欲令武将盡讀書,知爲治之道”戰争進行中的963年1月,他開始任命一些文臣做知州。戰争結束後的4月4日,在各州設通判一職,作爲各州長官的副職,以文臣爲之。通判有權管理本州内所有軍民之政,并可越過知州直接将地方情況上報皇帝。同時收天下節度使們的支郡管轄權(支郡,即屬該節度使轄内,但非該節度使駐地所在的其他各州)從此,天下節度使們隻剩下了他們各自本州之内的權利,其他所有支州便由中央直接派知州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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