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程乾默然走在一望無際的荒原,見這茫茫天地,心裏頗升感觸。
擊殺黑拳之王後,他已經成功踏入化勁,一身勁氣到了四梢七竅。
按照諸界之眼的評定,他的修爲達到了一星上品。
那足足半載的苦修,結合醍醐灌頂的強大橫練打磨,他的體魄,氣力,已經遠遠超出了絕大多數的化勁強者。
現在平常狀态下,他就接連揮出六百拳而力不竭,若是展開橫練,爆發力甚至無限逼近于丹道。
隻不過大丹一成,恍若仙凡兩隔,此時若真遇到丹道高手,勝負卻也十分明朗。
“如何踏破生死?”
程乾呢喃自語,這段時間,他不斷嘗試去觸碰丹道的生死玄關,但總有一種迷霧,籠罩于心頭。
内斂金丹,處處成圓,抱丹坐跨。
使得全身的精氣神,血髓漿,都濃縮到一個點。
就像鴻蒙初開,演化出大千世界的那一個點。
但要想開天辟地,何等不易?
一時間,程乾陷入了一種認知障,難以擺脫。
苦修、血戰,他已經經曆過了。
此時此刻的突破,并非是戰鬥中才能尋得,而是要凝聚出一種屬于自己的心意。
以心化拳,震開生死原點,方能進入丹道。
“不如歸去…”
程乾看了一眼荒原,心裏起了回到華國的念頭。
于是乎,他身形不停,就這麽邁開步,尋了一個方向,離開了呆了接近一年的蘇維埃。
地下黑拳的這段時光,讓他沾滿了鮮血,整個人的思想和念頭都處于一種殺戮冰冷狀态。
長此以往,性格會出現扭曲。
畢竟人都是天生向善的,除了一些天生就弑殺無比的魔頭。
程乾兩世爲人,心态何等成熟?自然發現了殺念之重,會扭曲他的性格。
“以劍之鋒,斬我雜念。”
他握着太乙法劍,觀想慧劍懸于頭頂,斬去一些雜亂念頭。
修行本就是去除各種各樣的缺陷。
恐懼亦是,雜念亦是。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他就這麽随性的走着,如同在天地間漫遊,并不刻意尋找一個終點。
走着走着,已是跨入了華國。
高原,蒼山,白雲。
他順着雲貴,走入草原,見到了風吹草地,見到了牛羊遍地。
又從草原走回,跨過山,趟過河。
終于,路盡了。
一個險峻懸崖,如同一道天塹,橫欄在了眼前。
懸崖對岸,是平坦原野,一座不到兩米的斷橋,露出了個細微的影子,躺在此岸。
“以前這裏有座橋啊…”
程乾盯着腳下的斷橋,粗略打量,原先這座橋便是跨過這個懸崖的憑借之物。
隻是不知何時斷開了,粗略一看,不少于三百米。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村莊,人煙稀少,顯然是很久沒有人走過這一處了。
“不知道橋的那邊,又是何等風景?”
程乾站在懸崖邊,又把頭轉了回來,微微一笑,道:“而且,我不想走回頭路了。”
不想回頭,那就繼續前行。
可前路已盡,該當如何?
那便續接前路!
這個念頭,隻是在程乾的腦海裏回蕩了一下,但就像生了根一般,再也無法抹除。
這裏原本是有橋的,既然如此,自然有續借之力。
他擡手抓起腳下那個不到兩米長的“斷橋”,經曆了多年的雨打風吹,它已經不成樣子。
細看下去,卻能看到當年主體時的堅硬、牢固。
他再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一處森林,那裏有着茂密的樹,如同取之不盡。
“我來續接這條路。”
程乾眼神越來越堅定,旋即把木闆壓下,走到了村莊内,和一些村民交流、閑談,并借來了一把斧頭。
“年輕人,那個橋走不了人咯,現在也沒有人會去橋那頭咯。”
村裏的老者顫顫巍巍地開口,說着一些往事。
但程乾笑了笑,道:“修好了,不就能走了。”
“修好,修好…”
老人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程乾就提着斧頭,走入了樹林。
砍樹,做木闆,結草,綁成繩。
不多時,他就抱着一大堆寬長的闆子,來到了之前的懸崖邊上。
啪嗒!
他搬來一塊千斤巨石,壓在這些闆子上,并把繩子連得很遠,綁在了身後巨石裏。
以此爲紐帶,他又開始将木闆綁死,随後搭在了之前的斷木之上。
緊接着,他試了試重量,便踩在了這一截橋上。
寬一米,長三米的橋,支撐住了他的體重。
嗚嗚嗚!
這一刻,天空上有鳥類飛過,沿着這懸崖絕壁,飛了過去。
程乾低頭,腳下就是深淵,但前路,已經被他續接了一米。
既然如此,那便做吧。
接下來的每一日,程乾白日伐樹取材,結草爲繩,不斷調整續接處的位置。
而那座斷橋,也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長。
三米,五米,十米。
孤高的峭壁,遙遙伸出了一截微不足道的橋。
這座橋很小,但也很穩固,仿佛有一種勢要到達彼岸的決心。
時光流逝,三個多月轉瞬而過。
程乾就這麽循環往複,不斷的續接着這座木橋,無論風雨,無論冷熱。
村莊裏的老人們,已經從最開始的驚愕、不看好,變得震撼、敬佩。
他們每日都會來看看這座橋,每日都會看到程乾在危險的崖邊不斷拼接木闆的身影。
“這個年輕人,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老人們感歎,他們仿佛從程乾的行動上,看到了一種精神。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們也不知道這樣修橋,到底有什麽意義。
可程乾就一直做着,這段時間下來,他連任何國術修行都忘了,眼裏隻剩下了一個目标。
那便是把這座橋接上,跨過去!
光陰流轉,半年時間又過去了。
程乾的身影,此刻已經站在了孤橋的正中央。
爲了穩固整體,木闆已經越加越寬,那些支撐木闆不墜落的繩子也越來越緊。
他孤身而立,整個人直直如同懸空,稍有不慎,就要墜入無邊深淵。
呼呼呼呼!
凜冽的山風,不斷吹過,他的衣獵被長長吹起,但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停。
身體雖有泥濘風塵,但眼神亮到了極點,仿佛全身的精氣神都凝聚到了這一個點。
轟轟轟轟!
而這時,天空中突然炸開一重悶雷,黑壓壓的雲層低俯席卷。
大風驟起,暴雨将至。
滴答!
一滴雨水落到了程乾的臉上,旋即豆大的水花,如同珠落,不斷趟下。
“風季來了。”
程乾搖目望天,任由雨水落在臉上,默默低喃。
這段時間已經有過不少的暴風驟雨,每一場風雨,對他續接的這座橋,都是一種難以想象的考驗。
也許隻要稍微哪一處不牢固,這已經續接了一百五六十米的橋,便會轟然倒塌,前功盡棄。
所以,他要趕在暴雨降下之時,把手上能做的都做好。
轟轟轟!
雷雲翻滾,一聲暴雷刺開雲層,照徹白晝。
程乾從橋上走回,把已經有手臂粗的幾十根繩子聚合,綁到了更遠的岩石之上。
呼呼呼!
就在這一瞬間,狂風湧出,天霎時黑了下來。
忽明忽暗之間,一根根繩子,像是被人拉到滿月,直直繃起!
起風了!
這一次的風,比以往都要疾。
簌簌簌!
那幾十根繩子,就像一條條蛟蟒一般,被風勢帶起,似要朝着遠處的深淵嘶吼,趁着風雷,興風作浪!
一旁的岩石,竟然都被這猛然爆發的力量一掀,爲不可微的晃動了一絲。
孤木難支的橋,開始搖晃,震蕩。
雷聲不停,像是有銀蛇亂舞,接二連三的炸開。
豆大的雨水,将四周化爲了泥濘,也在将岩石松弛,滑動。
仿佛下一瞬間,這岩石就要飛投而出,與這孤橋、繩索,一同墜入無邊深淵。
“轟隆隆!”
明暗交接、電光火石之間,程乾突然雙腳一踏,站在了巨石的前方。
他雙肩微沉,兩腳踏地,十方無盡的疾風沖湧周身,九天雷鳴照徹洞明。
徹地通天之念,霎時騰起。
這一刻,天與地,仿佛在合力鎮壓他,碾磨他這可笑不自量力的做法。
但程乾絲毫不在乎天意,僅是雙手一抓,兩條手臂霎時化爲蛟蟒般的深紅,死死抓住了眼前欲要蹦去的繩索!
而他背部一停,整個人的肉身也迅速膨脹,硬生生頂住了即将滑開的巨岩!
嘣嘣嘣!
幾乎三個呼吸,他的手臂肌肉就開始撕開一道道細密的傷痕,而背部也恍如被無數投石車砸中,傳來陣陣悶響。
他身體裏發出了古代士兵拉動牛筋弓一般的聲音,那是筋骨被拉開,與身體角力的爆響!
仿佛在這一刻,他正以斷橋爲媒介,與蒼天争戰!
“我不信天意。”
程乾嘴角溢出鮮血,顯然是這一瞬間遭到了巨大力量的沖擊,就連這橫練到接近丹道的肉身,都難以抗衡蒼天巨力。
但他依舊不停,手掌與手臂肌肉誇張的鼓起,竟将這繩索,猛地拉了回來!
咚咚咚咚!
心跳如浪湧,腳下的地面已經被犁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仿佛有幾十頭水牛踐踏過地面,彰顯出一種恐怖無比的視覺沖擊感。
漸漸地,足足兩個小時過去,那翻滾咆哮的雷雲,像是宣洩了個痛快,終于緩緩停止。
程乾衣裳裂開,雙腳都刺入了地下,整個人卻沒有被拖動一步,就這麽硬生生擋下了這一次風雨!
橋,保住了。
“我依舊會勝。”
程乾擡目望天,低聲開口。
他知道這段時間風雨将會越發急促,每一次都是一種難以想象的考驗。
但他眼中有必勝之念,這個斷橋,無論如何也要接上!
“轟隆隆!”
天邊最後傳起一道悶雷,似乎是在嘲笑着,譏諷着這個凡人的不自量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