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摸着自己的懷中,從那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個小錦盒,然後把錦盒打開,從裏面取出了一對兒近乎透明又溫潤光亮的白璧來。
蘇秦看到那白璧盡管不是很大,可是純正幹淨,一望便知是上等的美玉,但他怎知這白璧是否真是出自魏王的贈品,還是趙容自掏腰包買來,交給江何,充當魏王的獻禮。
反正魏王又不再跟前,無人能做佐證,因此即便是冒充魏王的指令,在現場也揭穿不了。
而過了今夜,如若太子真遭意外刺殺,江何本人也一定會逃之夭夭,或者被趙容滅口也說不定,他怎麽還敢回到魏國去呢?
蘇秦認爲,江何這是要孤注一擲,拼個魚死網破,根本不給自己留下回歸魏國的退路,否則他也沒有那麽大的膽量,把陳需氣得差點吐血。這般窮兇極惡的狂徒,又有内應爲他保駕護航,蘇秦面臨着出道以來少有的難題。
江何執意要親自獻上白璧,蘇秦迫于壓力阻攔不下,他就想出了要解除江何武裝的辦法。首先他要江何拿出白璧,驗證他的意圖的真僞,沒想到江何還真不含糊地拿出了一雙價值不菲的美玉。
蘇秦按照自己的步驟,他首先要取過了白璧,觀摩一下,可是剛剛伸手,江何就把錦盒趕緊合上,并且藏往自己的身後。蘇秦看着江何緊張的神色,心中暗笑,知他是害怕自己強行取過了白璧,直接遞給太子,那樣江何豈不是失去了與太子接觸的機會?
蘇秦說道:“你不必藏着掖着,這雙白璧的真假總須驗證一下。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現場找一個你信得過的人來鑒定,否則誰能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們?”
陳需這時緩了一會兒,喘氣稍微均勻了一些,他聽到蘇秦的質疑,連忙應和道:“蘇丞相說得有理,不能讓他蒙混過去。”
宴會堂上的衆賓客也有人接和了幾句,大家都等着看好戲,贊同鑒定的人占了大多數。
江何見狀,自知他不得不過這一關,所以眼睛就四下觀瞧,想找一個合适的人選來驗證白璧的真假。但是他粗粗地看了一圈,就發現宴會堂上隻有趙容一個人能讓自己信得過,但又不敢貿然提出來。
江何拿不定主意,他眼睛不由自主地望着趙容,等着他的指示。而趙容本人也特别不願意江何直接來找自己,那樣豈不是正透露出他與江何之間原本相熟的關系了嗎?
江何不時看着趙容,蘇秦留意他的神情和動作,也看出了他與趙容的勾連,但是他不動聲色,等着他們完成該有的表演,他也正好借機觀察和掌控局勢。
趙容發覺江何的猶豫不決,他知道自己不站出來不行,于是向江何使了使眼色,悄悄地用手指了指身旁不遠的張儀,示意江何找張儀鑒定。
江何明白了趙容的授意,他趕緊開口道:“蘇丞相堅持要鑒定,那我就找楚國的這位使者來做一個中間人吧。”
他說着,站起身來,向張儀走過去,沖着張儀鞠了一躬,說道:“這位尊貴的楚國使者,請你做個鑒定寶物的中間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張儀微微有些吃驚,但是很快就鎮定下來,懶洋洋地回答:“某雖不才,願當一回中間人。”他自從進入到宴會堂之後,就一直不動聲色,就連剛才宴會堂上亂紛紛之時,張儀也坐着紋絲未動,而且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交頭接耳,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蘇秦以爲江何最終會找趙容充當中間人,卻發現他找的人是張儀,有點出乎意外。不過,蘇秦很快就想明白:“看來趙容、張儀和江何鐵定就是一夥人,何足怪哉!”他也冷眼旁觀着張儀的舉動。
隻見張儀把江何遞上來的錦盒慢慢地打開,取出了那一雙白璧,小心地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又舉起來對着燈光照了一照。然後,他點了點頭,說道:“沒錯,這雙白璧的确是貨真價實的美玉,而且上面刻有‘永結盟好’的字樣。”
張儀說着,又把白璧交給了身邊的陳稹,說道:“陳大夫,你不妨也幫着瞧一瞧?”
陳稹卻沒有那個好心情,他原本是要看蘇秦笑話的,因此才在楚王熊槐的授意之下,把張儀當作副使,共同出席今晚的宴會。
陳稹知道張儀與蘇秦反目的事,他抱着看兩位師兄弟内部相争的态度。
陳稹哪裏想到自己的兄長陳需在這個過程中卻接連地受氣,以兄長年老的身體,經過這場折磨,還不得大受損害。
所謂親不間疏,陳稹不禁後悔帶着張儀前來,因此改變了支持張儀的态度,向他擺了擺手,腦袋歪向了另外一側。
這些情形都被蘇秦看在眼裏,他感覺好像陳稹并不知道張儀和趙容等人的密謀,胸中更有數了。
張儀在陳稹那裏碰了壁,微微笑了一下,掩飾着一絲尴尬。他把白璧還給了江何,說道:“我隻能鑒定到這個地步,至于你們怎麽做,與我無關。”
他還是要撇清一下自己的關系,這句撇清的話在他人聽來,好像十分正常,但是在蘇秦聽來,卻格外地刺耳。
蘇秦認定張儀是參與了這場卑鄙的陰謀,到此時,蘇秦對于師弟張儀漸漸地湧起了難以抑制的仇怨,兩人之間由親密走向了疏遠,如今更是已形同水火。他瞟了張儀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
江何娶過來白璧,回到了蘇秦的面前,站定之後,理直氣壯地對蘇秦說道:“蘇丞相要我找局外人鑒定寶物,現在已經有了結果,寶物是千真萬确,你該無話可說了吧。”
蘇秦哈哈一笑,回道:“寶物雖然是真的,但我卻仍有話要講。我們趙國太子是君位繼承人,他的安危關系到趙國的國運和局勢,不可大意。爲了防止意外,我們還要搜一搜你的身,去除你身上的兵刃,然後方能靠近太子。”
蘇秦這句話一出,堂上很多人都大吃一驚,因爲蘇秦此舉無疑是把‘堂堂’魏國的使者,當作刺客一般來防備,在這個本該友好的氣氛中,這麽充滿敵意的行爲,無疑會引發一場外交上的沖突。
果然江何臉上顯出了悲憤,他說道:“你們這是故意刁難我,我們魏國也是當今的大國,有自己的尊嚴,憑什麽心懷好意,卻遭到你們趙國人百般羞辱?我可以保證我自己的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兵刃,但是如果讓你們搜身,我卻決計難以從命。”
宴會堂上此時人語喧嘩,大家都品頭論足,紛亂一團。蘇秦反問江何道:“如果你僅是要獻給我國太子一雙白璧,清清白白的,何必在乎這麽一點小節?搜身不過是要還你清白而已,我們趙國本沒有你想象中的惡意。”
江何此時卻撲通一下又向着太子方向跪倒,喊道:“尊貴的趙國太子殿下,末将一再遭遇貴國丞相蘇秦的刁難,好事眼看要變成壞事,叫我回去怎麽對魏王講這個過程?太子殿下要爲我做主啊!”
太子趙雍站在護衛校卒的後面,伸出半個頭來,着急地替魏國使者說話:“蘇丞相,不要太爲難來人,你盡管放他過來就是了。我都不怕,何須你來多事。”
太子趙雍對蘇秦的态度顯得很不客氣了,連連埋怨蘇秦多事,他是屬于不明就裏,所以不知深淺。蘇秦早已料定了太子的态度,他無動于衷。
然而,太子的态度卻給了宗正趙容以憑借,他裝作特别生氣,憤憤然站起身來,走到了蘇秦和江何的身邊,說道:“蘇丞相,你也忒無禮了。老夫覺得你一再多事,已經屬于無理取鬧了。連太子都反感你,你自己怎麽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
蘇秦冷眼看着趙容,心想:“這趙容終于按捺不住,跳了出來。好啊,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讓你們藏身不住,咱們也好來個當面清算。”
蘇秦也不客氣地回答趙容:“趙宗正屢次跳将出來,難道你也是和這件事有關聯不成?我搜身魏甯,不過是盡自己的職責而已,問心無愧。”
趙容被蘇秦的暗諷給驚得臉色一變,他很快穩住了心神,回敬道:“我是今天宴會的主人,當然要維持宴會的場面,而你蘇丞相是今晚的客人,卻再三地發号施令于我的府上,還真不把自己當做是‘外人’。”
趙容暗示蘇秦雖貴爲趙國丞相,不過是一個外姓的旁人,蘇秦這種話聽了何止百遍,早已充耳不聞。
他反擊道:“你趙宗正所謂的‘外人’,當下正是趙國的丞相,這趙國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我當然有權幹預,難道這不正是丞相應該有的擔當嗎?況且沒有我蘇秦提議的合縱大會,諸侯使臣怎麽會聚集于你趙宗正的府上,你這個主人能當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