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蘇代弟弟一直沒有向張儀師弟明言嗎?”蘇秦想到,“如果張儀明明知道自己對他的付出,而他還是這麽兇狠地逼迫自己,那他豈不是過分到了極點?”
蘇秦念及這一點時,心跳更速,嗓子眼一甜,他隐隐感覺到自己幾乎是要在悲苦、憤恨、仇怨交加之中吐出血來了。
蘇秦盯着對面談笑風生的張儀師弟,内心五味雜陳,各種感受簡直不可名狀。他的複雜表情都被身邊的孫淩看在了眼裏。
孫淩看了一會兒張儀,再轉頭瞧了瞧蘇秦,發覺蘇秦的臉色一會兒氣得蒼白,一會兒又激動得滿臉通紅,他看在眼裏,痛心不已。孫淩與鬼谷子、孫膑和蘇秦、張儀都有交集,他以晚輩看待蘇、張二人,見此親友轉化爲仇敵的場景,怎不感歎萬端。
孫淩悄悄地靠近了蘇秦的耳際,說道:“季子寬心,千萬不要多想,今晚你是重要的主人,你如果撐不住了,一切都完了。要振作,隻關注宴會,不要想其它心事。”
孫淩說着,伸手輕輕地在蘇秦的手背上拍了拍,提醒他集中注意力到宴會場上來。蘇秦被孫淩的動作和話語驚動,轉頭看到孫淩關切的目光,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态。
蘇秦急忙将視線收了回來,他這時再望向宴會的主人趙容,隻見他已經挺着大肚子回到了自己的座席之上,他的座席在太子趙雍的右側,整個宴會堂隻有他們兩個人是以主人的身份坐在了西側的尊席之上,面向着東方。
蘇秦再巡視一圈宴會堂的場面,發覺他帶着孫淩和魏國丞相陳需、齊國正卿田成坐在了北側席位,南側席位上坐着陳稹和他的兩位随從,其中包括化了裝了張儀,南側還有燕國的使臣樂玄和韓國的使臣申止。
大家都已經坐在各自的席位上,整個宴會堂充滿着相熟的老友之間的寒暄聲,還有新認識的朋友之間的相互問候聲,使臣們濟濟一堂,好不熱鬧。
趙容向身邊的太子趙雍處側了側身子,請示了一句:“太子殿下,今晚的宴會是不是就開始了?要不由尊貴的太子殿下宣布開始吧?”
太子趙雍想了想,說道:“這樣很好,你做主持,我來宣布開始,我與叔叔分工合作吧。”
趙容于是就坐直了身子,他大聲地咳嗽了幾下,聲音格外洪亮,仿佛屋瓦都能被震動起來。剛才還在叽叽喳喳的衆位使臣,聽到了這響亮的咳嗽之聲,都被吸引住了,大家不由得停住交談,望向了趙容處。
趙容這時堆滿了笑容,他向着宴會堂的南、北兩個方向各拱手一次,然後說道:“上天賜福,給我趙國一個機會,能在邯鄲聚齊六國尊貴的使臣,豈不是我趙國的榮幸,亘古未有之盛事!”
趙容說話聲音洪亮,底氣很足,顯得十分鄭重其事,衆位使臣都齊聲附和,大家都說:“共襄盛舉,幸甚,幸甚!”
趙容嚴肅地望了一圈,接着又道:“我們趙國特别重視這次合縱聯盟的洹水大會,我國君上先期已經派太子前往霍太山祭祖,禀告趙國先祖這場盛會。承蒙東方五個大國不棄,趙國才有今日盛舉,我們趙氏一門與有榮也。故而,今日在宗正府設宴,以飨諸位尊貴的客人。”
蘇秦漫不經心地聽着趙容的套話,感覺他口齒很好,盡管老調常談,但是也煞有介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也願意看到趙容成功地舉辦這場宴會。“趙國的榮耀,就是我蘇秦的榮耀,畢竟我是這裏的實職丞相。”蘇秦想到。
可是他的目光保持着警覺,随時注意着宴會堂的門窗、屋梁、犄角旮旯的地方,惟恐有人從那裏冒出來,突施冷箭,襲擊太子趙雍。
根據他之前掌握的足夠線索,都表明宗正趙容要在今晚動手行刺太子,刺客不出意外應該就是趙容豢養已久的江何和白雍。
這二位武功不凡,尤其精于暗中刺殺,他本人就曾險些被白雍暗算,而江何也曾現身于桃花園刺殺梁月兒,他對于江、白二位的身手算得上是了解很深。
以他們二人的功力,再加上趙容暗中的安排随時都有可能發生意外,因爲這終歸是在趙容府中,他趙容怎麽安排的,蘇秦如何能知曉?
蘇秦甚至連太子身後的牆壁都不放過,他在宴會開始之前,特意安排二十位校卒立于太子的身後,目的正是要預防有人從太子身後突然襲擊。
蘇秦猶記得三年前在齊國時,田同就曾在宴會堂的牆壁中修建了夾層,圖謀不軌。幸虧田同原配夫人逍遙子孫瑤破壞了暗道,否則齊王田辟疆也逃不過背後的破牆而出的襲擊。
蘇秦自己緊鄰着太子趙雍,坐在他的右手邊,這也是他有意做出的安排,有蘇秦在右手邊,太子北部的側翼就有了保障,而蘇秦又可以随時觀察着南邊,警惕太子左手方向發生的危險狀況。
通過自己的精心布置,蘇秦已經把太子的周邊防護得像一個鐵桶一般,令刺客無機可趁。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擔心百密一疏,可能存在自己沒有想到的因素,因此蘇秦絕不敢大意。
“今晚太子能平安無事,就是最大的勝利,無論如何要确保太子無恙!”蘇秦一再心中暗自提醒着自己。
趙容言辭懇切、慷慨陳詞一番,然後他才請出了太子,說道:“我的兄長,也就是當今趙國君上本意是要出席今晚的宴會,但是因爲合縱大會後天就要召開,他忙于籌備事務,所以不能前來,甚爲遺憾。”
“但是,君上特意派來了趙國的儲君——太子趙雍前來看望大家,下面我們就請太子殿下宣布宴會開始。”
太子剛才聽叔叔趙容口若懸河地大講特講,心中就有不快,心想:“你不就是主持宴會嗎?幹嘛長篇累牍地講那麽些話,你都講完了,我下面講什麽呀!”
等到了趙容所謂隆重介紹自己的時候,太子更爲生氣,因爲趙容僅僅分配給他了一個宣布開始的任務,連請他緻辭的話都不說。
在如此正規的宴會場合,在列位諸侯使臣的面前,他堂堂趙國太子總不至于隻是個擺設,說一句開始就完了呀。須知每一位使臣都是一個國家的喉舌,他們回國之後,向各自的諸侯彙報時,讓宗正趙容占盡了風頭,而趙國太子留下了一個軟弱無能的形象,這成何體統。
趙雍不服地想到:“我盡管是你趙容的晚輩,可我畢竟是一國的太子,即便是在宗室之中,我也是将來的‘大宗’,而叔叔趙容官職雖爲宗正,但是也是‘小宗’,根據宗族的禮制,小宗要服從大宗。我趙雍一點兒都不在你之下呢!”
趙雍想到了這些,心中憤憤不平,他霍然地直起了身子,也盡量使用大嗓門,向面前的諸侯使臣們說道:
“剛才我的叔叔宗正趙容,熱情地歡迎了列位使臣。我正式代表我們趙國君上以及全體的子民,歡迎你們參加合縱大會。朋友們從遠方來,我們趙國萬分高興和欣慰,諸侯齊心協力,消除猜忌,共享太平,這是趙國之福,諸侯之福,天下之福!”
“列位遠道而來,十分辛苦。我們趙國雖然不敢自稱大國,但是也願意竭盡全力盛情款待各位。請你們今晚放開胸懷,盡情地歡飲,共襄盛舉!……”
蘇秦察覺到了太子的話語中暗含着一些譏刺他的叔叔趙容的意思,言語之中處處透露出他太子趙雍才能真正地代表趙國和趙國子民,而趙容至多也是代表一部分人而已。
果然,蘇秦發現趙容聽罷了太子的緻辭,臉上略顯愠色,他不高興地擺弄這面前的酒杯,不時斜眼看看太子,目光之中好像透出了一絲不屑和幾許兇狠。蘇秦看到這種情形,心想:“趙容你還是藏不住狐狸尾巴了吧,從你的眼神中我還看不出你的那狼子野心來嗎?”
然而,趙容兇狠的眼光隻是刹那間閃現了一下,很快他就收斂住了自己的心性,繼續仿佛無聊地把玩起酒杯來。
太子趙雍要在諸侯使臣面前表現自己的能力,叽裏咕噜地說了好長一段話,聽得諸侯使臣都有些耐不住了,蘇秦看到陳稹都與張儀耳語了起來。蘇秦爲太子着急,沖着太子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停下别說了。但是太子講得興起,滔滔不絕。
蘇秦自忖也不能站出來打斷太子的緻辭,他幹脆采取了充耳不聞的态度,密切注視起陳稹和張儀來了,猜想着他們今晚一起出席宴會的意圖和可能做出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