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深知趙侯原本就對于合縱是情有所鍾的,再加上剛才的一番辯論,此時趙侯心中可能還是傾向于支持合縱,如若太子不明事理,此時站出來,明确表示支持趙希,那極可能讓趙侯極度失望,對于他的太子地位特别不利。
太子本人也在猶豫着,他嗫喏着,想要說出自己的觀點,但是又擔心惹得父親不高興。蘇秦見狀,他想到了自己的夫人孟婷,這個外甥是她們孟家的心頭肉,是未來的希望之所在。
蘇秦殊不願太子在這件事上栽了跟頭,盡管太子本人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扮演了反對自己的角色,很令他感到失望。蘇秦心想:“我還是扶太子一把爲好,免得今後愧對自己的夫人孟婷。”
蘇秦于是搶先說道:“趙大夫口口聲聲地說太子遇險,但是太子不是完好無損地回到邯鄲了嗎?作爲一國的儲君,太子爲君侯分憂,是他份内的事情,你奈何總以他來做文章?難道以太子之尊,就應該養在深宮不成?”
太子被蘇秦這麽一說,他也覺察到了自己的責任,感到自己不能随便地因爲遇到一點小風險,就向父親抱怨。
蘇秦爲進一步提點太子,又道:“我知道太子本來就是有主意的人,他自己會判斷所作所爲、所得所失,何勞趙大夫越庖代俎。聰明人自己該說話時才說話,不知該怎麽說時,當然會精明地選擇沉默。”
蘇秦向太子使了一個眼色,反問道:“不知我說得對不對啊,請太子明鑒。”
蘇秦的後一句話,的确提醒了太子,他此時正是猶豫自己該不該表态,覺得不說話,對不起趙希,說話又恐父親不滿意。聽了蘇秦所言,太子也就選擇了聰明的做法:保持沉默。
趙希豈能甘心于被蘇秦給輕易說服,他氣呼呼地再次言道:“我看蘇丞相是強詞奪理,你處處避重就輕,怎能讓人信服,……”
趙希還未講完了自己的話,殿門外突然傳來了如同驚雷般的一聲怒吼,有人道:“大丈夫拼死沙場,爲國征戰,死而無憾,但怎奈小人背後嘀嘀咕咕,喋喋不休地品頭評足。可惱啊,可惱!”
這一聲怒喝令趙侯等人無不感覺心頭一震,尤其是趙希,聽到了這個聲音,臉色頓時由激憤,漸漸變得慘白。
喊出這聲怒喝的人,正是那個屢次令他難堪和氣惱的周紹。此人對自己毫不忌憚,直言相諷,很令自己下不來台。如果他在此時出現,那趙希還真是覺得膽顫。
蘇秦的言論,不過是辯解和論理,這比較容易對付,不過是你有言來,我有言去,誰也說服不了誰,趙希并不害怕。反而是不善言辯的周紹,直截了當,說話不留情面,更令趙希難以招架。
蘇秦聽到了這聲怒喝,也知道是殿門外一直等候自己的周紹,終于等得不耐煩,發飙了,他這麽一聲憑空大聲地喧嘩,顯得很失禮,驚擾到趙侯,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蘇秦爲周紹擔心,心中大急。
趙侯聽到了門外的聲音,首先也給吓了一跳,但是琢磨了一下此人的言語,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可不是嘛,趙國已然做出了那些犧牲,将士們屍骨未寒,他們還沒有說什麽,其他人卻在這裏糾纏于值不值得,的确有些不太合适。
趙侯想見一見發出怒轟之人,于是就吩咐殿内值守的宦官:“何人在殿外喧嘩?你去把他給寡人叫進來,寡人要問話于他。”
宦官答應一聲“遵命”,到殿外去宣召周紹。蘇秦摸不清趙侯是否會生周紹的氣,擔心他怪罪于周紹,于是趕緊插言道:“啓禀君上,剛才門外喊叫的人是微臣的部下周紹将軍,他性格耿直,說話口無遮攔,然而對于趙國絕對忠誠,爲了趙國不畏獻身,立下了汗馬功勞……”
趙侯見蘇秦急于爲周紹開脫,向蘇秦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着急,不必多言。蘇秦也隻好閉口不言了,但難消心頭的忐忑。
宦官把周紹帶進了殿内,周紹一見趙侯,跪倒在地,撲通撲通地連磕了三個響頭,口中言道:“微臣護軍都尉周紹,拜見君上,不知君上相召,有何吩咐?”
周紹本人此刻對于趙侯是否會責罰于自己,也沒有一個明确的把握。他剛才之所以發出了那聲怒吼,實在是出于激憤。
周紹所激憤處,正是緣于趙希對蘇秦的屢次诋毀和刁難,那日在晉陽城的城牆之上,兩人一起觀看城外敵情,趙希滿腹牢騷,周紹已經警告和挖苦過他。今夜周紹随蘇秦入宮,他本來在殿外等候,但等了很久都不見裏面的蘇秦出來。
周紹嬉皮笑臉地向殿門外值班的宦官打問了一下,聽說趙希也在殿内,周紹立馬就明白爲什麽趙侯會深夜召見蘇秦了。
他心想:“這一定就是趙希賊心不死,搗亂不已,他在趙侯面前,能說蘇秦什麽好聽的話,還不是原有的那一套诋毀的話語?”
周紹又等候了大約半個時辰,他隐約聽到了殿裏趙希和蘇秦的争吵之聲,周紹怒火中燒,終于不能再忍,于是再殿門之外,發出了剛才的那一聲怒吼。
但是周紹進到殿裏時,他擡頭看到趙侯趙語坐在那裏,沉靜似水,好像并沒有與趙希一起,欺負蘇秦,周紹頓時内心平靜了很多。因此,周紹穩穩地向趙侯行參拜之禮,磕頭咚咚地響,觸地有聲。
趙侯認出了周紹,這員虎将他見過一次,就是在蘇秦帶着部隊返回到趙國之後,趙侯論功行賞,封賞了周紹、徐路和杜慶等趙國的有功之人,那時周紹還親手從趙侯手中接過了護軍都尉的印玺呢。
周紹其人,膀大腰圓,滿臉的胡子又直又硬,看着就是一個勇武之人。但是趙侯不知道的是,粗人也自有其細膩之處,周紹給人的印象是極度地粗莽,實則,内心也不是分青紅皂白之人,他也不過是習慣以爽直示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