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曼陀将彎刀取在手,又在營帳中追逐衆侍衛,揮舞起這件武器來發洩怒氣,那營帳難免将會是一片皮開肉綻之人,到時說不定是鮮血直流,慘不忍睹。
正在這個最緊急的時刻,那個原本躲在營帳外的騎士進來了,他不願參加侍衛們剛才的行動,一個人出到了帳外躲清靜。但是,他又因爲惦記着在曼陀醒來之後,向他彙報詳情,所以也沒有離開。
騎士在外面等了很久,他先是聽到了營帳之中有幾聲高調的罵人話,他聽出來是将軍曼陀被冷水激醒之後惱怒的罵語。騎士聽到了這裏,還沒有往心裏去,仍在靜等着營帳内傳來召見的消息。
可是又等了一會兒,仍然不見有人從營帳中出來找自己,而且他也聽到了裏面慌張、忙亂、雜沓的腳步聲,報信的騎士頓時心中疑惑:“這是怎麽了?怎麽忽然之間亂成一鍋粥似的。”
再接着,他又聽到了幾聲嘶啞的哭泣,好像是那個侍衛長發出來的,騎士這時再也靜等不下去了,他決定主動到營帳内一看究竟。
他前腳一跨入營帳,就看到了令人驚怖的一幕,隻見曼陀将軍披頭散發,上半身濕透了,衣服披挂在身上,雙目瞪得老大,好像要噴出火來。
更爲可怕的是,曼陀将軍竟然舉起了一把明光閃亮的彎刀,正要劈砍那些侍衛們。騎士頓時明白了曼陀意欲何爲,他情急之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嘶力竭地高喊了一聲:“曼陀将軍息怒,刀下留人啊!侍衛是好心喚醒了您,您可千萬不能錯怪了他們呀!”
曼陀本來昏頭昏腦地以爲是身邊的衆侍衛伺候自己時積了怨,想出了以冷水潑臉的方式來報複自己。他當時下意識地反應是:“即便我平時又打又罵你們,可是我畢竟是你們的主将,你們是我身邊的服侍之人,竟敢在我的身上發洩不滿!我非砍死你們一、兩個不可!”
他一心一意地鑽進了這個思考的套路之中,因此根本聽不進去侍衛長的辯解,所以才再将彎刀取了過來,預備着加重對侍衛們的懲罰。
然而,報信的騎士卻是一個局外之人,曼陀根本不認識他,看此人的裝束,應該是普通的一個騎兵編隊中的一員。正是這個普通的局外人,他竟然狠狠地跪倒在地,并且口中高聲喊出“刀下留人”。
曼陀直到此時,才隐隐感覺到了事情有些蹊跷。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彎刀停在了半空中,愣愣地看着跪着的騎士。
那個騎士見曼陀停頓了下來,他再次說道:“将軍容禀,是我前來報信的,這些侍衛們都因軍情緊急,但是又喚不醒您,才使出了那個下三濫的醒酒招數。盡管他們有辱于将軍,可是都是出于一片好心啊!”
曼陀頭腦仍然有點昏昏沉沉,但是比較于剛才的激怒之下的昏頭漲腦,還是好得多了,他用空閑着的左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涼水,問道:“你剛才說什麽軍情,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個報信的騎士于是就将自己所見的情況再說了一遍,這一次他講得更加詳細,更加危急。曼陀聽罷,又伸手抹了一把臉,自言自語道:“果真如此嗎?”
報信之人還以爲曼陀是在向自己問話,于是就肯定地再次回答:“情況屬實,千真萬确!将軍勿疑!”
曼陀急得将右腳狠狠地跺地,叫道:“你們怎麽不早點……”他本來想說“你們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可是随即又意識到那些侍衛正是要告訴自己軍情,所以才冷水潑臉的。所以曼陀話講了半句,就勉強咽了回去。
他手中的彎刀也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此時他的大腦中惟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吩咐全軍緊急動員,去追擊從晉陽城中逃出來的人。
然而,經過了反反複複的折騰,此刻天色已經大亮,那些逃出城的人可能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可是曼陀也不能坐視不管,好在他對于狼騎軍的行軍速度還是極度自信的。他下令道:“快,你們快找司号兵,讓他們趕緊吹起緊急集合的牛角号。你們誰也别閑着,到處給我督促軍營中的騎士,讓大家全部動員起來。”
侍衛們從剛才驚險的一幕中逃離出來,人人都心中暗叫“僥幸”,侍衛長感激地看了一眼那個報信的騎士,心想:“多虧了這個騎士,否則,我們幾個人的命全都得喪于曼陀的彎刀之下。”
林胡人内部也有着森嚴的等級體系,這些侍衛們大多是附屬于貴族的牧人,有着依附的關系。在這個暴躁的主人面前,他們盡管吃盡了苦頭,可是即便是曼陀拿着彎刀追殺他們,他們也不敢私自逃跑到營帳之外。如果他們跑了出去,那就算作是擅自逃亡,而依據林胡人的規矩,都是立斬無赦的。
侍衛長急忙帶着侍衛們一起出了充滿兇險的營帳,如同從牢籠中出來的鳥兒一樣,大家都長出了一口氣。侍衛長本來還對報信的騎士有看法,認爲他膽小怕事,難免瞧不上他。可是此時侍衛長再也不端起架子了,他上前一把緊緊地抱住了那個騎士。
他感激地直搖晃着騎士的肩膀,說道:“好兄弟,多虧你救了我們。”報信的騎士卻也沒有往心裏去,他回道:“小事一樁,不必往心裏去。”
他說着,使勁掙脫了侍衛長的胳膊,說道:“我還得回去準備出征,告辭了。”于是就揚長而去。
大家一溜煙兒逃跑似的出了營帳,帳中就隻剩下了曼陀這個光杆的将軍,他此時急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在營帳的地上來回地亂竄。
如若真是在狼騎軍的眼皮地下讓趙國太子給溜走了,曼陀也會擔當不可推卸的責任。林胡人是不把中原諸侯放在眼裏,可是所謂“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林胡單于畢竟是拿了秦國賄賂的,不賣點力氣說不過去。
況且這事如果傳了出去,對于林胡人的名聲是個損害,對于曼陀本人也是極大的羞辱。即便從秦國人的報複心理上講,一旦秦國對林胡動起真格來,林胡部落也吃不了兜着走。
當年的義渠國那麽強大,不也在秦軍的裏應外合之下,土崩瓦解,至今仍不能完全恢複起全盛時期的國力!
林胡部落的人數隻是當年義渠國的三成左右,與那義渠相比,力量要小弱得多。得罪了秦國,而且是如此明目張膽地得罪,總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曼陀心裏着急,他同時也恨得牙根癢癢,心裏罵道:“這個趙國太子簡直太狡詐了,竟然在我們毫無防備之下,玩了這麽一手偷跑之計。這不像個老鼠一樣了嗎?見不得人,總是在暗地裏偷溜。”
曼陀想起了草原上那些腿腳很快的老鼠,在草地上打個洞,偷偷摸摸出來,看到牧人蹤影,一溜煙兒就消失不見。在他的心中,這趙國太子與那老鼠沒什麽兩樣,這可不是大丈夫所爲。
他心想:“這些中原人,都是屬老鼠輩的。心眼兒太多,陰謀詭計不斷。從來都不敢明着來,暗中卻玩弄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曼陀自信:“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脫有經驗的獵人的追殺。我就不信你們能逃得脫狼騎軍的追捕!别看你們先行了幾個時辰,我還真不把這點距離放在眼裏。”
牛角号急促的聲音響過後不久,就有狼騎軍的将領前來營帳中報到。這些早到的人無疑是部落中穩重的将領,他們不似那些粗莽之漢,一旦放松就沒有了人樣。
這些人進到了中軍大帳之後,依然能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他們知道這是曼陀昨夜狂飲的“成果”。這個曼陀将軍作戰勇猛,計謀也多,但是就在飲酒上難以自控,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的将領當場就問曼陀道:“不知将軍召見我們,有什麽要緊的軍情?”
曼陀一臉急躁之色,他回道:“昨夜有人從晉陽南門溜走,我懷疑是趙國太子出逃了,所以召集諸位前來,商議一下如何緊急追捕趙國太子。”
早到的将領點了點頭,于是十來個人就在中軍大帳等候其他尚未爬起床的将領。過了有一刻多鍾,竟然仍有四位編隊的領軍将官未到。曼陀心知這些人一定也如同自己一樣,昨夜飲酒過度,一大早起不了床。
曼陀焦急地望着營帳的門口,但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齊的時候。這時,他終于做出了決定,先行派出大部分的部隊即刻出發,動身前去追擊。其餘的那些未到的将領在自己的帶領下做殿後的部隊。
于是曼陀派一位年紀很輕、但騎術很精的年輕将領——伊忽做先鋒,率領着六個編隊的狼騎軍馬上出發追擊。他随後再率領剩餘四個編隊在後面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