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想到了這裏,連他自己都搖了搖頭,認爲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把趙國的舊貴族想得那麽地善良,無疑是十分幼稚的。他們不做垂死的、拼力地掙紮,怎麽會甘心呢?
蘇秦越想越覺察到林胡部落與趙國舊貴族之間,可能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存在。否則,這兩位林胡人不會那麽口出狂言,不可一世。須知他們說話的底氣是由于在趙國有人給他們撐腰。
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勾結林胡人的趙侯的親戚到底是誰?這個答案看來隻能從趙侯的身上來找出。蘇秦決定第二天一早就再去找趙侯趙語,向他詳細了解一下情況。
事出緊急,蘇秦當夜幾乎沒有合眼,第二日一早,他匆匆忙忙地來到了邯鄲宮,求見趙侯趙語。此時還未到早朝的時間,趙侯聽到蘇秦清早求見的消息,以爲出了什麽大事,急忙披衣出來接見。
蘇秦進到了趙侯的寝殿,簡單地施了一禮,然後就把自己在桃花園中遇到林胡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趙侯。
趙侯一聽,頓時眉頭緊蹙,他也想不明白林胡人究竟與趙國的那位權貴勾結在一起,猜不到他們意欲何爲。
蘇秦于是就問道:“這次洹水大會,不知君上遇到了什麽人提出反對,又以哪些人的反對意見最爲強烈?”
趙侯想了一下,說道:“按說反對意見最大的當屬上大夫趙希莫屬,當然與他一起提出勸谏的還有宗正趙容等人。”
蘇秦聽罷,也覺得有些不太肯定,他對于趙希有所了解,此人曾與自己打過很多的交道,從自己拜封爲趙國丞相時,趙希就是明确提出反對,當場讓趙侯下不來台的。
再後來,自己又巧妙地強迫孟娣和孟婷姐妹邀請趙希到桃花園中交了交心,彼此達成了諒解。此後的安邑之戰,多虧趙希及時率趙國援軍趕到,才幫助蘇秦穩定了戰局。不過,孟婷的姐姐孟娣也爲此付出了代價,以身相許于趙希。
蘇秦自認爲初步了解趙希的爲人,此人是個有些沖動的直爽之人,他與自己的政見相左,認爲趙國首要應該改革内政,而不是對外結好于諸侯。因此,他提出了反對洹水大會的意見,蘇秦也不會感到詫異。
蘇秦想來想去,覺得趙希不是那種心底陰暗,背地裏搞小動作的人。“如果排除了趙希,那麽是不是可能不怎麽出頭的宗正趙容等人反而是值得懷疑的人呢?”
蘇秦畢竟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斷。他試探着又問趙侯道:“以君上的高見,趙國群臣之中,最有可能與林胡人勾結的是哪幾位?”
趙侯本來就糊裏糊塗的,他出于對蘇秦的信任,才往出内奸這方面想了一想,但是若是讓他來推斷内奸是何人,他根本就不樂意。因此,趙侯含混地說道:“寡人嘛,寡人的确不知呀。”
趙侯琢磨了一下,說道:“趙希大夫現在已經随着太子前往霍太山祭祖,他不在邯鄲城中,那林胡人找他來去賄賂,恐怕也不大可能吧?”
蘇秦點了點頭,他從趙侯這裏沒有得到什麽特别有用的線索,心想:“還是我自己來想辦法吧。”
蘇秦于是向趙侯辭行,出了邯鄲宮。他此時又想起了過去有過交往的孟娣,他決定去找孟娣來問問情況,探查一下趙希的底細。
蘇秦與孟娣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在去找孟娣之前,心中犯了難,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蘇秦所乘坐的丞相的馬車都到了趙希的府門口,他又吩咐車夫将馬車趕回到了桃花園中。
蘇秦的難處在于,他擔心自己突然去拜訪孟娣,而此時趙希又不在府上,“會不會給孟地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擾呢,畢竟自己在趙希眼裏,是個敏感之人。之前,蘇秦與孟娣的交往,趙希心知肚明。”
此時,趙希盡管不在府上,但是府中尚有雜役和丫鬟等等其他各色人等,保不齊這些人會透露給趙希:自己曾經在他外出期間,來府上拜望過趙希的夫人孟娣。
須知蘇秦此時已是趙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若想做到不起眼兒,反而沒有那麽容易了。堂堂趙國丞相來訪,哪裏會是風平浪靜的。
蘇秦歎了一口氣,再又想起了遠在洛陽的夫人孟婷,心想:“如果孟婷在身邊就好了,不僅是能和自己說說話,解解悶,而且以她的名義去拜望姐姐孟娣,那還不是順理成章之事?”
然而,蘇秦也想到了孟婷回到邯鄲之後,所面臨的麻煩。不僅是當前因洹水大會而攪得國内暗潮洶湧,就是趙國政壇的内部,也潛藏着各種危險。孟婷又是臨産之人,卷入到其中,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蘇秦何嘗不願将自己的親人帶在身邊,盡享家人團聚之樂,但是他身不由己,所從事的合縱事業也絕非坦途,自己曾經遭到過不止一次的暗殺和行刺,兇險萬分。反而是家人不在身邊,自己更少分心一些。
蘇秦覺得:“若想過上安甯平靜的日子,那就必須放棄所做的事情,然而,合縱之業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旦退縮,後果不堪設想。自己也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能實現功成身退的美好願望。”
他坐在回桃花園的馬車上,不僅想到了今後的最終退路,那也将會是一條不平靜的路,非得有絕妙的安排和高超的智慧,才能全身而退。
在這一點上,鬼谷師父的選擇最聰明,他總是能在不出面的情形下,通過自己的布局,就影響到了時局,這才是最高的境界。蘇秦想到這裏,不禁從心底裏懷念鬼谷師父,内心在呼喚:“師父,你在哪裏?徒兒真心渴望能再見到你,得到你哪怕隻是隻言片語的點撥教導。”
蘇秦回到了桃花園中之後,他委托陳丹前去趙希的府上,求見趙希夫人孟娣,陳丹問道:“我怎麽才能進得去趙希大夫的府中呢?”
蘇秦苦思了好久,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他給陳丹布置道:“你帶着幾位桃花園中的歌舞伎,假裝是孟娣娘家的人前來送重陽的節日食物給孟娣。”
蘇秦然後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了一條玉簪,上面刻着一個展翅欲飛的鳳凰,他把玉簪遞給了陳丹,說道:“你到趙希的府上時,讓門房把這條簪子遞交給孟娣,孟娣自然會出來見你的。”
陳丹接過了玉簪,端詳了片刻,覺得這條簪子也沒有什麽特别怪異之處,即便是上面刻着的那條鳳凰,也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簪子上都能刻的,隻不過這條簪子上的鳳凰更加精細一些而已。
蘇秦見陳丹有些不敢相信這麽可行,于是就再次叮囑道:“你去找孟娣時,切記要首先出示這條簪子,千萬不可冒失地往裏面硬闖。”
蘇秦遞給陳丹的簪子,正是孟婷最喜愛的随身之物,爲了表示兩人的情意,蘇秦從孟婷那裏讨了來,一直藏在懷裏的。但是,他也不便向陳丹明說這條簪子的由來,若非是情非得已,他才不願意把自己十分珍惜的玉簪拿出來給别人看。
蘇秦又讓陳丹從桃花園中帶一些珍貴的食品,裝得更像是娘家人來送重陽禮品一些。蘇秦告訴陳丹:“你見到孟娣之後,就直接告訴他,我在桃花園中等着見她一面,有特别重要的國事與她相商。”
他刻意再次囑咐陳丹:“記住,是國事,而不隻是私人閑聊。”之所以如此,蘇秦也是擔心孟娣已嫁爲人婦,恥于背着丈夫,與從前熟識的男人見面。
陳丹在蘇秦的安排之下,當天上午就帶着月兒姑娘等四位桃花園中的歌舞伎前往趙希府上。爲了能隐瞞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五位歌舞伎還特地換上了大戶人家丫鬟的服飾,然後才從桃花園中動身。
陳丹完全按照蘇秦的指令,到了趙希府上,首先表明自己是夫人孟娣娘家的丫鬟,特地前來送重陽食盒,然後她讓門房将那條玉簪交給孟娣,說道:“夫人一見到這個信物,就什麽都明白了。”
趙希府上的門房因主人跟随太子到近千裏外的霍太山祭祀趙國先祖,因此把門更嚴,對于來往的人盤查更緊。他們看到了玉簪,将信将疑地讓陳丹等人在門外等候,前去通報夫人孟娣。
果然,孟娣見到了這條玉簪,頓時像衣服上着了火一樣,着急萬分,她連問了門房好幾聲:“來人在哪裏?來人正在哪裏?”
門房回答說她們正在府門外等候,孟娣急忙吩咐道:“那你快去請他們進來。”門房轉身要走,孟娣卻又自己親自跟随了出來,門房回頭瞧瞧,心想:“夫人今天這是中了邪了?怎麽如此慌亂失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