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外乎就是兩類人,首先就是與他同姓同宗的趙氏宗室子弟,另外就是君後一系的外戚。自從太子趙雍被封立爲太子之後,母以子貴,他的母親,也就是孟婷的姐姐孟娟就被冊立爲君後,那麽外戚就是孟氏一族了。
與林胡人勾結,意欲不利于趙國,好像孟氏沒必要這麽做,因爲他們的外甥太子趙雍即将即位,趙國的天下就是趙雍來掌握,孟氏豈不是也會跟着沾光?他們何苦自毀前程呢?
蘇秦由此想到:“如果是林胡人所說的沒錯,那麽與林胡部落勾結的趙侯的所謂親戚就一定是趙氏子弟了。”
那麽趙氏子弟爲什麽要勾結林胡人呢?難道他們是暗藏着奪取政權的野心,仍然不甘心于奉陽君趙成、宣陽君趙運的篡位失敗,意欲再在儲君廢立上掀起波瀾嗎?
蘇秦想到了趙國宗室勢力的強大,内部的勾心鬥角,不由得将懷疑的重點又轉向了這個方面。
以蘇秦的遊曆,他深深地知道東方諸侯國家内政的最大弊端在哪裏。它們與秦國相比較,都是因爲國君宗室勢力太過強大,所推行的改革很難堅持,甚至最終都會無疾而終,宣告了失敗。
吳起在楚國的變革就是如此,最後落得一個身敗名裂,慘死楚國貴族的屠刀之下。
齊王田辟疆的父親齊威王算得上是一個有爲的君主,但是隻是從外朝政治上啓用了鄒忌、孫膑等賢人,從而造成了政壇的耳目一新,然而,人亡政息,到了齊王田辟疆這一代,仍然是田氏宗族勢力尾大不掉。蘇秦曾經曆過齊國正卿田同之亂,對此深有感觸。即便是田同逃亡之後,接替他的仍然是田辟疆的另一位叔叔田成。
魏國的政治在魏文侯一代是有重大的改革的,開啓了戰國改革風氣,但是到了他的兒子魏武侯時,就開始排擠吳起、商鞅等改革家,回到了老路上,之後的孫子魏惠王、曾孫魏王魏嗣時期,百年之間,由盛轉衰,國家開始走下坡路,國力一落千丈。
燕國和韓國更不用說,一方面比較小弱,另一方面也處處受制于本國的舊貴族勢力,難有作爲。當然也不能排除偶爾地爆發。因爲在這樣的招賢納士、崇尚變革的時代,誰能保證有哪一個國家出現一個有爲的君主,任命賢良的執政大臣,推行強有力的改革措施,從而造成國家面貌的煥然一新呢?
三十年前韓國的韓昭侯任命申不害爲相,推行改革十九年,内修法度,韓國國力一度增強,從而造成了秦國雖虎視眈眈,但是卻不敢加兵于韓國渑池。可惜的是到了韓侯韓固這一代,不能持續韓昭侯時代的清明政治,國力又有所衰減。
至于燕國,目前是死氣沉沉,如同一位染上了沉疴的病人,隻能期待以後有一位有爲君主,也許他的爆發,閃現那刹那的光芒,令齊國等強國臣服腳下。但是從長久來看,如果不能使變革的成果變成體制,保持不住變革的成果,那也隻是昙花一現。
蘇秦最寄予希望的正是趙國,因爲趙國北邊是大片的胡人之地,腹心之中是小小國家中山國,它在北邊、東北并沒有強有力的競争對手,有地利之便。
而且趙國的國土面積廣大,很有發展的潛力,如果能根除掉舊貴族的勢力,完全可以發展成爲與秦國相颉颃的東方大國。
趙國如能順利崛起,秦國再欲侵淩東方諸侯,一統天下,恐怕并非易事。
當然,趙國崛起之後,也需小心爲證,否則一旦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那麽局面也是不可收拾的。
在這樣的競争慘烈的時代,沒有哪個諸侯國可以犯下大錯,就連強大的秦國也不例外。蘇秦曾遊曆過秦國,了解秦君赢驷,準确的說,如今應該說是秦王赢驷,他的魏王後所生的兒子赢蕩是一個很不穩重的人,好勇鬥狠,目中無人。反倒是野心勃勃的嫔妃芈八子所生的兒子嬴稷聰明伶俐,又沉穩老練。
但是赢蕩是嫡出的長子,而嬴稷則是庶出的孩子,如無變化,君位應該是赢蕩繼承。以赢蕩的粗野蠻幹,一旦秦王赢驷去世,張儀師弟恐怕也必須盡快離開秦國,否則商鞅的被車裂之禍,極可能降臨到他的頭上。
選擇赢蕩,則秦國霸業難成,選擇嬴稷則六國休矣。在赢蕩和嬴稷之間,曆史會給出一個降福于秦的絕大的恩惠嗎?這般事關天下走勢的選擇,豈是凡人所能主宰的。
偶然,還是必然?
合縱聯盟走到了這一步,處處受制于師弟張儀的連橫制約,恐怕再也難有團結一心的局面。此刻的蘇秦隻能調整策略,他的最大願望,正是要通過合縱聯盟,爲趙國的崛起創造出最爲有利的外部環境,從而真正地将合縱的利益落到了實處。
一旦趙國在合縱中崛起,将來秦國也會對他刮目相看,就連秦國的公子也會派到趙國來做人質,這也完全可能。
蘇秦想到了那種場景,才覺得自己在這個合縱的舞台上,所作所爲的成果有了回報。
而除了趙國之外,再在東方諸侯之中尋找這樣的國家,尋找這樣的機會,顯然是行不通的。這也正是在渑池之戰之前,蘇秦通過肥義帶回給趙侯趙語信函中所一再申明的觀點:趙國需要合縱聯盟的外部環境,爲此甚至不惜犧牲本國固守舊體制的死硬貴族階層的利益。
當然,趙侯全力支持合縱,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難免會遭到本國貴族階層的強力反對,他們一定會借口趙國得不償失而加以挑撥離間,惹是生非。
蘇秦早已預料到了這一點,因此才對趙國的宗室貴族懷着深深的戒心。如今看到了趙氏宗室與外族勾結的蛛絲馬迹,不由得他不高度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