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自以爲他們暗中勾結秦國,放跑了渑池城中困守的秦軍,不會惹來麻煩。然而爲臣目前正觀察着楚國的反應,如果它膽敢不從,這合縱大會之後,咱們就可以借口楚國的違反盟約,率大軍征讨于楚,給他們一個教訓。”
趙侯面露出一絲憂慮,說道:“這合縱是東方諸侯之間的和平協商之盟,如果真到了那種地步,對于東方各國都沒有什麽好處的。”
蘇秦說道:“爲臣當然也不願與楚國撕破臉,因爲對誰都不利,但是楚國的離心離德,破壞了渑池的戰局,如果再容忍它公然違反盟約,那麽合縱聯盟将威風掃地,形同虛設。我們不妨拭目以待楚國的接下來的态度吧。”
趙侯見蘇秦很有主意的樣子,就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他接着又與蘇秦議定了彼此的分工,蘇秦負責往返于磁山和邯鄲之間,督促在磁山城的合縱軍五萬将士勤加訓練。兵者乃兇器,如果不将這些人投入到緊張的演練之中,難免整日惹是生非。在邯鄲,他則要負責接待各國執政大臣的到來,與他們相互間往來交際,直到會盟之日的到來。
趙侯則負責趙國參與服務于諸侯會盟的人員的調配,以及會盟的場地的布置、各項條件的準備等等。
趙侯關心地問起了孟婷的近況,蘇秦自己也很久沒有再回洛陽探望她和魏佳,所以也隻是搪塞了兩句。趙侯也看出他對于兩位夫人十分擔心,可是,他由于軍務和會盟同時壓在肩上,分身乏術,很難周全。
趙侯體諒蘇秦的苦衷,也深知蘇秦的付出,他也打心裏決定今後無論别人怎麽說蘇秦的壞話,但是他自己堅定地支持蘇秦,信任蘇秦。這也是兩個人之間的緣分,一君一臣,有名份上的尊與卑,但是卻是志趣相投,看法一緻,難得地投緣。
對于蘇秦,又何嘗不是如此!士爲知己者死,如若不是趙侯對他的如此信任和放手,蘇秦又怎會甘心情願地爲了趙國的崛起而盡心盡力,甚至都犧牲了自己的家庭幸福。然而,從内心的最深處,蘇秦仍未忘記自己的另外一個夢:那就是功成身退,攜着夫人和孩兒雲遊四方,吟賞煙霞,以娛晚年。
然而,畢竟現在仍不是想這些晚年生活的時候,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等待着自己去努力完成。合縱大業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是登上輝煌的峰頂,還是跌落黑暗的深淵,正在此刻的選擇。
事業已到緊要的關頭,怎能放松下來?前次的教訓不可謂不深刻,就在他榮歸洛陽,以爲合縱之業大勢已定的時候,就發生了秦軍偷襲渑池,兵迫洛陽的險情。而渑池之戰的發生,也正與自己懈怠了戒心,讓秦君赢驷覺得有機可趁,方才導緻兵禍。
設想如果當初自己就緊鑼密鼓地籌備起合縱各國的會盟,秦國諒也不敢随便地發動侵略韓國的戰争。
蘇秦汲取了上次的教訓,因此盡管思念自己的夫人和即将降生的孩子,但是卻不得已而按捺住了回洛陽探望的想望。
辭别了趙侯之後,蘇秦首先又回到了自己在邯鄲置辦的産業——桃花園,他要打理一下那裏的事情。自從上次出使楚國,匆匆離開了桃花園,他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再回去過。
他到了桃花園的門口,就看到了整整齊齊的兩隊人,站立在桃花園門口的兩側路旁。蘇秦還以爲發生了什麽不妙的事情,心裏老大不痛快。
等到他的馬車到了園門,他步下了車階之後,才發現原來是陳丹率領着桃花園中的大大小小的差役和歌舞伎們在門口迎接。
蘇秦離開邯鄲時,特地将陳丹提拔起來,管理桃花園中的事務,以報答她當年之恩,那時多虧她盡心盡力幫助自己挖出流廬劍門的刺客,扳倒了宣陽君趙運,從而在趙國站穩了腳跟。
蘇秦這次率軍回到趙國,消息不胫而走,回到邯鄲城時,帶着渑池戰場得勝歸來的成百上千将士,動靜也不小,自然是知情者衆。
陳丹聽到蘇秦回到了邯鄲的風聲,猜測到他會回到桃花園中來探視一番,所以也很小心翼翼,她早早地集合起了桃花園中的人手,迎接真正的主家到來。
蘇秦見陳丹身穿名貴的錦繡深衣,頭上珠圍翠繞,顯得富貴逼人,心想:“看來這幾年,她身份和地位不同,人也顯得比過去風光了很多。”
不過,蘇秦對于陳丹能主動打探自己回邯鄲的消息,并且安排了迎接自己歸來的儀式,還是十分滿意。心中也暗暗覺得,在任用陳丹上,自己當年算是沒有看走了眼。
蘇秦向陳丹點了點頭,問候一句,之後便一馬當先,徑自走到園中來。他看到,桃花園中一如當年的布置,大概也是陳丹布置人臨時打掃過了,顯得特别地整潔。
蘇秦來到了桃花園中的私密的後方小院,他到了那裏,睹物思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孟婷。她原本就住在這裏,但是此時自己回到了這裏,孟婷卻遠隔千裏,留在了洛陽。
蘇秦難免有些傷懷,他坐在了曾經與孟婷卿卿我我的那間廳堂上,有些魂不守舍地發愣。陳丹随着蘇秦進來,問道:“今日丞相歸來,園中的衆人無不歡欣鼓舞。隻是不知今日桃花園還營不營業,是否接待外來的賓客?”
蘇秦心想:“我這番回來,希望驚動很少的人,不料卻還是惹得城中傳言四起,如果晚上再不營業,那豈不是更惹人注目了嗎?”
他向陳丹吩咐道:“晚上還是盡管營業吧,我這裏派兩、三個傭人來服侍一下就好了。”
陳丹答應了一聲:“遵命。”她轉身要去安排開門營業,蘇秦忽然又叫住了她,囑咐道:“這一個月趙國要舉行諸侯的會盟,各國派往邯鄲的使臣一定不少,說不定很多人會來桃花園中來消遣取樂,你們留意一下來來往往的人,看看有什麽可疑的人和事沒有。如果一旦有,盡快向我報告。”
陳丹頗爲詭秘地笑了一下,說道:“丞相放心,我叮囑一下那些雜役和歌舞伎,如果有所發現,逃不過咱們的掌握之中。”陳丹先前做過這樣的引誘線人,打探消息的事,她心裏還是十分自信的。
蘇秦意味索然,一個人在後院裏擺酒來喝,閑得發悶,他想着盡快返回到磁山城,如此無聊,莫不如在軍中督導軍士訓練,也算是一件值得忙活的事情。
他隻喝了三杯酒,就再也喝不下去,悶悶地和衣半躺在衾枕之上,閉目養神。
這時,他想起了鬼谷師父曾經教給他們的“心齋”之法,摒除雜念,使心境虛靜純樸,由聽之以耳,到聽之以心,再到聽之以氣,惟留一絲有意無意的對呼吸的體覺,意識之中卻是一片澄明,進入到了無物淹留心懷的狀态。
到了深夜的戌時,後院已是萬籁俱寂的狀态,突然之間後院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蘇秦在心齋的狀态之中,對于這一聲異響感到格外地清晰。但是他并沒有立即起身察看。這時他聽到了一陣聲音不大的腳步聲向廳堂而來。
蘇秦心中暗自警覺,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腰下的青霜劍的劍柄。來人先是在門外停留了片刻,大概是在猶豫之中,過了一會兒,她在門外輕輕地叫了兩聲:“丞相,蘇丞相。”
蘇秦一聽來人的叫聲,心中不禁暗笑自己過度緊張,從聲音中,他聽出了原來是陳丹來到了後院。蘇秦答應了一聲,說道:“是陳丹吧,請進來。”
陳丹推開了房門,蘇秦見她薄粉敷面,細潤如脂,粉光若膩,臉上卻是神神秘秘的表情。蘇秦心中一懔,坐直了身子。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陳丹坐下說話。
但陳丹卻不肯坐下,她站在堂下,向蘇秦說道:“蘇丞相下午吩咐我們留意桃花園中的可疑客人,誰知今天晚上就遇到了兩個怪人,不知丞相有沒有興趣打聽一下他們的底細。”
蘇秦正閑着,聞聽了這個訊息,很感興趣,就說道:“是什麽樣的人,你不妨說說情況。”
陳丹這時才貼着蘇秦坐了下來,蘇秦聞到了她身上的脂粉香味,大概是因爲她要應酬客人,所以粉香味格外濃烈。由于靠得近了些,蘇秦都覺得鼻子的吸氣變得有些不暢。
陳丹湊近了蘇秦的耳朵邊,壓低了嗓子說道:“那兩個人都留着大胡子,前腦門的頭發都剪過,盡管帶着冠冕,可是仍然能看得出頭發的青茬。”
蘇秦一聽,頓時更來了精神,他也不由往陳丹身邊湊了湊,問道:“這兩個人難道都不是中原人士?我們中原地區的人哪裏有剪短頭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