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竟然有如此巧合而又糾結的事情,它是上天的無意造就?還是人間恩怨情仇氤氲聚積的産物?誰人又能說得清楚,道得明白?
張儀率領的秦軍到達函谷關之後,已經提前率領增援部隊抵達那裏的樗裏疾公子,下令立刻打開關門,迎接渑池秦軍入關。秦軍拖着疲憊的步伐,絡繹不絕地開進了關内。
函谷關的關門狹小,隻有不足兩丈寬,七、八萬之衆的秦軍,全部進入關内,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僅僅是渑池秦軍入關,就消耗了一個多時辰,尚且還有四、五千人等候在關門之外。
這時,從渑池方向傳來了陣陣戰鼓之聲,路上灰塵大作。張儀站在函谷關的關口下,正在指揮秦軍入關,見此情景,知道是合縱軍追擊了過來,他催促部隊再快一點,抓緊行動的步伐。
蘇秦與合縱軍諸将一路追來,看到了秦軍的隊尾已經快要進入函谷關中,蘇秦着急萬分,他向身邊的将士們喊道:“三軍将士齊心用命,我們再加快一些,尾随秦軍攻入函谷關裏去。”
可是,就在蘇秦率領的部隊離函谷關的關口尚有百丈之餘的時候,從函谷關的關樓上忽然冒出了成千上萬的秦軍士卒,這些人個個手挽強弓硬弩,齊刷刷地向着合縱聯軍沖擊的部隊射出大量的弩箭。
蘇秦猛然看到了秦軍在函谷關上現身,就覺得不對勁兒,再一眼看到這些人都手持弩箭,知道他們是準備以令人膽戰心驚的秦軍箭陣阻擋合縱軍的進擊。
對于秦軍的箭雨,蘇秦領教過不止一次,當年在河水岸邊的九死一生逃往,差點喪命與箭雨之下,至今讓他記憶猶新。
蘇秦急忙喝令道:“将士們停止前進,小心關樓上秦軍的箭陣!”他同時連忙命令合縱軍的盾牌手緊急上前遮蔽箭雨。
然而,由于合縱軍各部隊都是倉促之間上陣,随着蘇秦追擊而來,哪裏能顧得及帶上盾牌,因此,盡管蘇秦下達了命令,但是能抽調到陣前的盾牌寥寥無幾。無奈之下,蘇秦再次發布命令,讓三軍将士往後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蘇秦看到函谷關的關樓之上閃出了一面大纛旗,纛旗之下站立着一個人,頂盔掼甲,威風凜凜。定睛再一細看,隐約發覺那人好像是秦君赢驷的弟弟樗裏疾。
果然那人高聲向蘇秦喊話,聽聲音,分明正是樗裏疾無疑,他喊道:“蘇秦先生,别來無恙,今日不期而遇,可真是有緣。你還想入我這函谷關嗎?豈不是太不自量力!”
蘇秦騎在馬上,擡起頭看着樗裏疾,發覺他正得意洋洋,蘇秦也話裏帶刺,回敬道:“原來是樗裏疾公子,你們秦軍被我們合縱軍追得狼奔豕突,倉惶逃竄,仗着函谷關地勢險要,才逃過了一劫,算什麽英雄!有本事你們就開出關來,咱們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拼殺一回。”
樗裏疾仰天大笑了幾聲,說道:“你以爲幾句激将的話,就能讓我們秦國人上你的當嗎?那也太小看我們的智慧。所謂大丈夫甯鬥智不鬥力,好像這句話還是你告訴我的吧。你自己難道就忘了嗎?”
蘇秦心知以樗裏疾的沉穩和智謀,靠激将法是無濟于事的,但是他心中的惱怒就像是秋天的野火,燒過了幹枯的秋草,難以控制。
蘇秦再譏刺道:“你們秦國人不過是欺軟怕硬之徒而已,想想幾個月前出兵侵占韓國的渑池地區,是何等的不可一世,自以爲天下無敵。現在竟落荒而逃,隻顧着逃竄,不亦羞恥乎!”
樗裏疾聽到蘇秦的這幾句嘲諷,有點挂不住了,他略一停頓,沒有即刻還嘴,不過再過一會兒,樗裏疾又喊道:“秦軍該進則進,該退則退,這是我們統一的計劃,何須與你蘇秦先生商量。你有本事就徹底摧垮我們,可惜辦不到啊!”
他再次笑了幾聲,說道:“你有你的算計,我們有我們的對策,天下之大,不容你一個人說了算。隻怕是不服氣你的人不少吧,就連你身邊的親近之人,與你分道揚镳的人還少嗎?你的師弟張儀先生有識見之明,離開你之後,到了秦國,很快就登上了相位,不正是一個絕佳的例子嗎?”
樗裏疾也是有心要讓此時正在關口的張儀聽到這番話語,他一個絕頂聰明之人,當然會利用時機,激化蘇秦與張儀的龃龉,令師兄弟二人徹底翻臉,從此張儀也就隻剩下了爲秦國連橫這一條路可走。
果然,蘇秦被樗裏疾的話說得臉色變白,這番話才是戳到了他的痛處,他想起了自己與師弟張儀的同門時光,以及共同爲合縱大計奔波操勞的日子。同出一個師門,形勢相迫成敵,這是誰的安排,這是誰的過錯!
蘇秦這時往函谷關下仔細地瞧了瞧,發現了正在關口親自指揮秦軍的師弟張儀,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蘇秦的心中怪不是滋味,不知是喜悅還是怨恨。
按說師弟張儀能這麽快就榮任了秦國的丞相,也算是鬼谷師父教導有方,而且又是自己的親密師弟,這應該是好事。即便是當初自己知道張儀師弟到秦國後,可能會成爲勁敵,但是爲了他的前程,自己還不是派蘇代暗中相送了五百金。
然而,當張儀師弟這麽快就變成了自己的最可怕的對手時,蘇秦強烈地感覺到了合縱事業面對着巨大的壓力,迎來了真正的挑戰。如果自己再不抓緊時間促成合縱各國的實質性聯盟,恐怕用不了多久,就連糾集合縱各國一起議事,也将成爲一個特大的難題。可是,這一切竟然是自己曾經最親密的師弟造成的,蘇秦心中怎會好受?
他深深明白這渑池之戰的大局已定,難以再更改,但是就此罷休,蘇秦也心有不甘,他在思量着如何再從渑池戰役中取得實質的益處。
樗裏疾見蘇秦被自己的話給噎住,窘迫地不加回答,他十分快慰,得意地說道:“蘇秦先生,你怎麽就沒有話了呢,剛才還不是振振有辭的嗎?這會兒理屈詞窮了吧!”
蘇秦在剛才的思量的工夫,已經想好了初步的将利益最大化的策略,他這時才又有心思與樗裏疾鬥鬥嘴,回敬道:“我理屈什麽!天下自古都是有爲者居之,你們秦國人也不遑相讓吧。”
“渑池之戰盡管未逮着你們秦軍的司馬錯将軍,可是秦軍折損十萬大軍于渑池戰場,元氣大傷,幾十年都緩不過來。我們合縱軍赢得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大勝仗,正當彈冠相慶,怎麽會如你們秦國人一般,灰心喪氣,沒精打采,恐怕從此便萎靡不振了。”
蘇秦故意把這段話幾乎是高喊着說出,也是爲了讓合縱軍的将士們鼓一鼓士氣。他心想:“我們本來就是戰勝者,何不揚眉吐氣的。即便秦國渑池守軍最後逃跑了,合縱軍取得的勝利也不可小視,何不誇大一番,氣一氣秦國人。”
樗裏疾并不知道秦軍在渑池真正的傷亡數字,因爲司馬錯率領的秦軍還未徹底地回到秦國,人馬尚未清點,傷亡尚未統計,如若讓他一個言而有信的秦國公子,說出那爲了挽回顔面的虛假數字,也根本就不合他的性格。因此,蘇秦在那裏誇大其詞,渲染渑池之戰合縱軍的勝利成果,樗裏疾竟不能立即反對。
張儀也聽到蘇秦近乎最高音量的誇大話語,他昨夜與司馬錯相談,知道秦軍實質的傷亡數字,他有心反駁蘇秦幾句,但是二人相熟相和慣了的,讓他出口去找師兄蘇秦争吵,他一下子開不了口。
張儀見此時秦軍人馬已經接近完全入關,他也催動了胯下的戰馬,向關内行進,準備找樗裏疾商量下一步的秦軍行動計劃。
蘇秦看到了師弟張儀入關的身影,他也沒有打算再号令合縱軍前去追擊,因爲接着再追,不僅得不到什麽好處,而且被秦軍箭陣再次射回來,那時豈不是更加讓樗裏疾得意了嘛!
蘇秦決心利用眼下的局勢,再做些文章,而不是随随便便地發動對函谷關的進擊。所謂蓄勢待發才有威懾之力,真正到了力量用盡,已是強弩之末,哪裏還能驚懾于人。
樗裏疾沒有及時反駁蘇秦,蘇秦就更是利用這個時機,再次向他喊話:“我聽說樗裏疾公子是個明白人,秦國百姓稱你爲國家的智囊,可是我怎麽覺得你糊裏糊塗,不能明了天下的大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