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果強求其中的意趣,終究是空的,所以何必去過度思慮。況且,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對你的家族、親人們都是大大的好事一樁,他們也會以你爲傲,以你爲榮,總算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依靠。”
鄭袖聽了張儀的話,覺得有道理,但是也有些不是滋味,其實她很難舍的是這眼下的歡樂,這個男子無論從哪個方面,結交下來都是能令自己釋放的,有一種惡惡的、但又宣洩而出的極緻快感,這才是她傷感的根由之一。
然而,人都是被線牽着的風筝,看似在天空自由飄飛,但是哪裏曾有過徹徹底底的自由,鄭袖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她不再說話,眼神中滿是傷感。
張儀卻惦記着太子夜裏要緊急召見景池的事情,他今晚還得再去找景池一回,以便安排接下來的行程。因此,他借口自己要趕着回去,安排明日就送秦國公主回國,作别了鄭袖。
張儀臨出靳尚的府門,見他親自爲自己守門,覺得靳尚很是不易,于是囑咐他第二天派人到上舍中取那個裝滿禮物的樟木箱子。靳尚笑逐顔開,回道:“記下了,記下了!張丞相慢走。”
張儀再到景池的府上,發覺他也是剛從王宮中回來後不久,就連身上的朝服都沒來得及換。張儀向景池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希望能帶着幾個随從,喬裝改扮成楚國人的模樣,跟随景池到渑池前線。
景池一聽,吃驚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問道:“我剛在宮中接過了這個命令,你怎麽就上門了呢?你是怎麽知道的,難不成你竟然是千裏眼、順風耳不成?”
張儀神秘地笑了笑,說道:“什麽千裏眼、順風耳,不過是世人的誇張而已。我既然已經促成了秦楚的連橫,當然就與楚國人是朋友,能知道一些楚國内部秘密也是情有可原的。”
張儀說着,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幅帛書,遞給了景池,說道:“秦楚已經簽訂了連好的合約,你看看這個就明白了。”
景池展開了那幅帛書一看,果然蓋有楚國令尹昭陽的印玺,還有張儀本人的秦國丞相之印。然而,帛書上的内容卻是一片空言,隻談友好,不談實質的步驟。
景池當然不會知曉其中的内情,他想了想,不得不認爲張儀神通廣大,同時他也想到:“既然秦楚已經是聯盟關系,那麽何必再爲了張儀喬裝改扮跟随自己這點小事而過不去呢。”
他于是就點頭答應了張儀的請求,張儀這才滿意地收好了秦楚的合約。他一邊将帛書揣回到懷裏,一邊想着:“這我可得仔細收好,說不定在渑池也能唬住了楚國前線的将領呢!”
所謂事在人爲,紙上看似空文,但是在不同人的手裏,它卻有不同的用處和發揮。這也正是張儀急着與昭陽簽署這個合約的用意,這就相當于是他的通行證。
可惜昭陽等人都不明其中的道理,隻是一味地想着其中的具體内容。當然這也是倨傲高貴、因循守舊者共同的毛病,不免疏忽、怠慢,不加深思。
張儀又與景池寒暄了幾句,兩個人約定好了後天早晨辰時在郢都的北門會齊,一同出發前往渑池的楚軍大營去傳令。
張儀謝過了景池,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他叫來了鄭成,問起了是否已派人回國傳信兒,鄭成點頭稱是。張儀又布置他第二天就派出二十人的一隊軍士,護送嬴晗回秦,取道武關,直驅鹹陽。
張儀自己在第二天又抽空去了自己曾經被困的那間客棧,進到了曾經卧床很久的那間客房,他發覺過去躺過好長時間的床榻仍然在那裏,他不由得就回想起了妻子姚玥與自己在郢都的不堪回首的過往。
那時的困頓、苦悶,以及難以消泯的仇恨,一一湧上了心頭。物件依舊,而人已變換,他感概系之,不禁潸然淚下。張儀在心底再次問自己:“我還要不要報仇雪恨?”他發覺自己依然是難以說服自己不去報仇,隻是如若報仇,這次郢都之行顯然還不是合适的時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将來會有更有利的時機。
張儀又轉過了街角,找到了曾在自己最凄慘的時候,給自己治傷的郎中宋嬰。宋嬰見到身着光鮮的張儀,一下子沒有認出他來,張儀向他描述了那時的場景,宋嬰才想了起來。
宋嬰更是吃驚不已,他問起了張儀的近況,當得知張儀已經是秦國的堂堂丞相時,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說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料到張先生竟然能有這等翻天覆地的變化。”
宋嬰又問道:“張夫人還好吧?你的那個妻子可真是一個難幹的夫人,若不是她背着你來到這裏,又苦苦哀求于我,隻怕張先生一旦耽誤了治療,傷勢就難以挽回了。”
宋嬰一口一個“張先生”,卻不尊稱張儀爲“丞相”,張儀當然也聽着覺得别扭。因爲自從他當上了秦國丞相以來,幾乎人人都是以丞相官職來尊稱于他,今天在郎中宋嬰這裏,又恢複到了舊日的稱呼,他不異樣才怪。
但是,張儀很快就想通了,他覺得宋嬰是一個專心于治病療傷的醫者,在他的眼裏隻有病情輕重之分,哪裏管什麽高低貴賤。張儀想明白了,更認爲這才是醫者的最高境界,是真正醫者與假醫者的根本區别,他也就釋然了。
宋嬰又關心地問起了張儀夫人姚玥的近況,他說道:“尊夫人一定是與在鹹陽的高門大宅之中,享受起貴婦人的奢華生活了吧。她這樣的好女人,該有這個好回報的呀!”
張儀愣住了,他不知該怎麽回答宋嬰,不由得哼、哈了兩聲,同時心中怪不是滋味,臉上臊得紅彤彤的。如果此時地上有一條縫隙,張儀甯可一下子鑽了進去,也不好意思面對宋嬰詢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