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急歸急,稱王也非小事一樁,赢驷因此又問張儀道:“寡人心意已決,聽從張丞相勸告,稱王改号。但不知什麽時間合适,還請丞相說說你的看法。”
張儀想了一會兒,他回道:“微臣認爲,如果我這次前往楚國遊說順利,司馬錯将軍率領的秦軍應當有可能順利返回,那時君上迎接從前線歸來的将士,順便舉行稱王的大典。
君上不憂反喜,表明秦國稱雄天下的堅強意志,也正好有鼓舞軍心之妙。因此秦軍從渑池歸來鹹陽之時,應該就是君上稱王的最适當時機。”
赢驷聽罷張儀的建議,覺得很有道理,他連連點頭,說道:“丞相所言沒錯,寡人就在那時宣布稱王。”
赢驷很激動,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頭戴十二條冕旒的王冠,朝見群臣時的威風場面。由于他與張儀相談甚歡,不知不覺之中,已經緊緊地挨着了張儀坐下。
他拉着張儀的手說道:“寡人一定要重重賞賜于張丞相,一來是爲了你能順利地遊說楚國,二來也是爲答謝張丞相一日之内,連連給寡人出了兩條事關秦國國家前程的良謀。一是定下了連橫之術的國策,二是定下了稱王于天下的大計。寡人謹受教,如聞聽天籁之音。”
張儀卻并沒有表現得如赢驷那般興奮難耐,他的心中對于即将展開的楚國之遊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尤其是要與自己的仇人楚國太子芈槐和令尹昭陽等人打交道,他盡管深知目前應該将仇恨深深地壓在心底,裝出十二分的熱情對待他們,但是他不能肯定屆時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畢竟這鞭笞之仇、羞辱之恨太深刻了,他豈能輕易忘懷。
赢驷饒有興趣地聽着張儀的縱論天下,不知不覺地時間已經到了深夜的戌時。赢驷忽然想起明日一早張儀就要出發前往楚國遊說。他對張儀說道:“時間不早了,張丞相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你今晚就下榻于鹹陽宮前殿的朝房吧。寡人還要安排一下你明日上路時的東西,今晚看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張儀聽說國君要徹夜不眠爲自己送行,他十分地感動,說道:“不如微臣也随君上一起操持一下吧,我也徹夜不眠。”
赢驷擺了擺手,又道:“張丞相操勞于國事,面臨着十分繁重的任務,寡人怎忍心讓你今晚不眠。你放心吧,有我來安排就可以了。”
張儀見國君主意十分堅定,就沒有再堅持。但是從他的内心深處,對于赢驷的勤勉于國事,還是印象深刻。而且,他又不顧自己的身份,親自爲臣子來憂勞,這也是一般的國君所萬難做到的。
不過,張儀也随即想到:“但凡有爲之人,都能忍一時的屈尊,有時甚至是常人難以忍受的不堪。就像自己聽鬼谷師父講過的大改革家、軍事家吳起的故事。”
“傳說吳起是一個能身先士卒的好将軍,他與士卒同甘共苦,所以士卒都甘心爲了他賣命。有下級軍士回家後和母親說起了吳起對待自己很好,腿上長了膿瘡,吳起親自爲他吮吸去膿,他心裏感激吳起。”
“那個軍士的母親當場嚎啕大哭,軍士不解,就問母親這是爲何?母親說道:‘多年前你父親也受到了同樣的待遇,結果他爲吳起腳不停息地征戰,不久就死在了戰場之上。我擔心你步你的父親的後塵。’”
張儀想到了這裏,感覺赢驷在這一點上真的與吳起有幾分相似,都是勤勉得不得了的人,都能爲了大目标屈尊纡貴,甚至能做到同等身份的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張儀心中暗笑了一下,不過各人的目标不同,他自有分寸。張儀于是就起身跟随着宮中的宦官踏踏實實地休息,這出使楚國所需要的必備之物,放手由國君赢驷親自操辦去了。
張儀第二天早晨卯時醒來後,剛一起床,門外就有宦官聽到了動靜,向他請安。張儀應了一聲,随即出了卧房。
他剛一出門,就發覺在他下榻的卧房之外,整整齊齊地站立了兩排等待着服侍自己的宦官,張儀奇怪地問道:“諸位官人,你們這麽早站在這裏幹什麽?”
爲首的一位宦官答道:“我們都是奉了君上之命,在這裏等候着,看看丞相有什麽需要沒有。”
張儀一聽,心想:“我一個大活人,有手有腳的,要這麽多人服侍幹什麽?”他向着衆人擺手搖頭,說道:“你們留下一、兩個人就可以了,其他人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他不習慣于被一群人哈着寵着,像是養尊處優的嫔妃一般。于是張儀自己動手,洗漱了一番,然後到鹹陽宮的前門去看爲自己出使準備的車隊和人員。
張儀到了那裏,才發現前門的小廣場上,已經備好了二十多輛馬車,足有二百名軍士正在搬運着各種物品到馬車上。還有三位娉娉婷婷的少女,正在一旁神色落寞地傻站着。
秦君赢驷此時竟然也在鹹陽宮的前門,親自督促着爲張儀的出使治裝和備物。他看到張儀已經起床前來,急忙讓宦官把張儀招呼到了自己所在的辇駕之上。
張儀見赢驷眼圈都發黑,就說道:“微臣參見君上!君上辛苦,難不成君上竟一夜未合眼嗎?”
赢驷微笑了一下,回道:“寡人也曾小睡了一會兒,但是有些不放心爲丞相出使準備的怎麽樣,所以又來這裏察看一下,順便給你送送行。”
張儀拜伏在地,念道:“君上如此優待于微臣,替微臣着想,我定當肝腦塗地,以報君上恩情。”
赢驷伸手攙扶了張儀起來,回道:“丞相此去楚國,任務十分棘手。寡人也是惟恐遊說楚國連橫有失,那渑池秦軍的危局難解,所以爲丞相分憂,親自督促下人們備裝,把該帶的錢财、寶物、美人都備齊了,丞相此行才更有把握成功啊!”
張儀說道:“有了君上的親自操勞,微臣更有信心帶回成功的消息。”
赢驷指了指在小廣場的西南角的女子,向張儀介紹道:“丞相請看,那裏站着的三位女子中正中間的那位少女,是寡人連夜責成管理宗室族譜的宗正,爲這次出使挑選出來的女子,如果需要,可以嫁給楚國太子芈槐爲妻,以結秦、楚的姻親。”
張儀點了點頭,心想:“看來這國君赢驷還真是格外地用心,想要确保自己這趟遊說楚國成功,連自己偶然提到的芈槐****,他都記在了心上,安排了嫁嬴姓遠親少女給芈槐這一出。”
不過,有了豐厚的金帛财物、玉石等寶貝,再加之又有締結姻緣于楚國行将即位的太子芈槐的安排,應該算是已經做足了文章。
張儀知道赢驷真正憂心的是渑池秦軍的安危,爲此他才不惜放下了國君的架勢,親自操持自己出使之事。事不宜遲,他看到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向國君赢驷辭了行。然後率領着人數多達二百多名的陣容赫赫的秦國使團前往楚國。
赢驷将張儀送至了鹹陽宮的外城門外,在張儀的力勸之下,他方才停止了送别的腳步。
張儀帶着秦國使團出了鹹陽城的東門,他命令使團的車隊在東門外暫且歇息一下,使團的人不明就裏,還以爲張儀是讓大家休息一下。有人就悄聲議論:“這剛剛出了鹹陽城,就要休息,不是說急着趕路嗎?”
張儀也下了馬車,他站立在東門之外的路邊,先瞧了一下四周,然後又焦急地望着城門口。他是在等候新婚不久的夫人嬴汐前來送行,昨天離開府上的時候,他曾讓管家張通告訴嬴汐,如果嬴汐想要見他一面,可在辰時到鹹陽城的東門外一見。
然而,此刻辰時已過,他仍未看到嬴汐的蹤影,不由得心頭非常地失望,心想:“看來自己對于嬴汐還是有本不該有的,過高的期望,畢竟是臨時才結合在一起。而且夫妻二人各有所圖。”
張儀長歎一聲,吩咐負責使團安全的校尉鄭成,命他立刻指揮使團的車隊上路。他自己也再次登上了自己乘坐的四匹駿馬拉着的高大的馬車,臨入車廂之前,他又向鹹陽城的東門口看了一眼,還是沒有看到嬴汐的身影,張儀把心一橫,鑽進了車裏,放下了車簾,馬車随即啓動,馬蹄滴答,向着東方漸馳漸快,一路奔跑而去。
就在張儀馬車啓動之後不一會兒,鹹陽城的東門口緊趨着出來三個人,正是張儀新婚夫人嬴汐、她的父親嬴桓和張府管家張通。張通望着遠去的使團車隊,直跺雙腳,說道:“緊趕着路,還是遲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