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驷轉而有些生氣地說:“可是,每當寡人看到齊國、魏國與秦國來往的文書中,他們都自稱爲王,而我秦國堂堂一方大國,竟然仍以公侯爵位對之,好像我們低人一等似的。寡人心中很是不舒服!”
張儀笑了一下,說道:“齊威王和魏惠王不待周天子的認可,兩個人自己跑到徐州,相互承認對方爲王,從此就以王者的身份朝見臣民,外交辭令皆以王者自稱,卻也有趣得很。可見周天子式微,完全沒有人把他當一回事了。”
赢驷聽張儀笑話齊國和魏國稱王,還以爲張儀不贊成秦國稱王,他說道:“先父也曾動過稱王的念頭,但是爲了能夠不引起天下人的反感,招禍于秦,後來也放棄了這個想法。”
張儀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清亮地再言道:“先君孝公之時,秦國尚且不足以稱霸于天下,如今再經曆十多年的發展,國力更是蒸蒸日上,自然非十年前可比,所謂時移世異,不可拘于祖宗的常法,墨守成規,不思任何适應新形勢的調整變化。”
赢驷見張儀好像對此有比較成熟的看法,他支棱起了耳朵,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張儀,聽他詳細說明。
張儀又道:“微臣認爲君上已經到了稱王的合适時候。原本的大國諸侯,譬如齊桓公、秦穆公、晉文公等,都是因爲需要周天子作爲旗幟和傀儡以号令天下,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也。有名義,又有實力,所以所令無所不從,所向無不披靡。”
“然而随着大征戰時代的到來,各國更加重視實際權力,周天子的名号越來越失去了意義,這也是齊國和魏國爲什麽連招呼都不打,就自己封自己爲王的原因了。他們自立爲王,自然與周天子平起平坐,更不必要去搭理周天子。”
“微臣聽說齊威王曾經有意要尊敬一下周天子,在大家都不朝見周天子時,獨獨秦國去朝拜周烈王,還送去了禮物。周烈王死後,齊威王派人去參加葬禮晚了一步,繼任的周天子姬扁就派人去譴責齊威王。”
“齊威王一怒之下,罵道:‘而母,婢也。’淪爲天下笑料。齊威王後來也認清了形勢,幹脆抛開了周天子這層根本不起作用的遮羞布,自己也稱王稱霸起來。”
“周天子此時哪裏還敢再去譴責人家,他緊着去讨好、賀喜還來不及呢,生怕得罪了齊威王,被齊威王一怒之下,屠平了洛陽。”
赢驷也聽過這個齊威王與周天子姬扁之間争執的笑話,周天子不知分寸,被齊威王怒罵母親是個賤人,他本人也淪爲了一個讓人取笑的對象。至于齊威王也因前恭後倨而被人們暗笑一番。
赢驷起初聽到這個故事時,隻是把它當作了笑話來看待,但是今天張儀再次講來,他不由得心中有了新的認識,他也暗想:“我們秦國現在每年還按照慣例,派人給周天子請安、送禮,看來也是徒然無功,得不到什麽好處的吧。”
赢驷心頭想着,但是并沒有直說出來,他繼續聽張儀的分析。張儀接着再說道:“微臣因此認爲,如果秦國還遵循着先君對待周王室的政策不改,那麽秦國就很難再更上一層樓。試想一下,秦國目前仍然算是周天子的藩臣,那麽所進行的征戰從名義上講,仍要由周天子來首肯,那麽如果周天子不予認可呢,那秦國是不是反而陷入了不義之中了呢?”
“因此,周天子這塊遮羞布不僅現在無一點遮羞的效果,而且還成了制約秦國大展拳腳的枷鎖。君上在與齊國、魏國這兩個已稱王的諸侯間打交道時,感到的不快、不适和委屈,根源就在于此。”
“秦國先祖秦穆公時代,當然不會如此,因爲各路諸侯都是名義上擁戴周天子的,大家從名份上仍然是周天子的藩臣。可是,時至今日,周朝已經變成了一個僅擁有洛陽城邦國,天子已經實質地淪爲了一個地方的小諸侯。這樣的小諸侯,君上仍然擁戴着它,不僅自己心中覺得别扭,在旁人看來,也更顯出了秦國的僞飾,反而不如直接了當的好,顯得光明磊落。”
赢驷聽到這裏,不知不覺地點頭認可了張儀的分析,他說道:“如此說來,寡人應當是與那齊國、魏國一樣,幹脆自立爲王喽。寡人每次想到秦國自立爲王,未嘗不感到興奮和痛快!”
張儀微笑着看着赢驷,說道:“在稱王這件事上,君上其實順着自己的心願去做就對了。有的時候左右徘徊、舉棋不定之時,往往順着自己的直覺去做,反而是最恰當和正确的選擇。”
赢驷低聲說了一句:“這麽說,當初蘇秦曾勸寡人立即稱王,他是對的了?”
張儀在這一點上也認可蘇秦的判斷,他回道:“微臣不知君上曾與蘇秦有過關于稱王的交談。不過,不管蘇秦是否勸過君上,但是從微臣自己的觀點,覺得還是盡快稱王的好。”
張儀加重了語氣,勸道:“當今天下正值群雄并起,争霸天下的時代,想必秦國的臣民也無不希望能建功立業、光宗耀祖、造福後世。君上如果稱王,他們更覺得有了新的希望,官職和爵位可以更高一層,因此也就更加躍躍欲動、揚眉吐氣了。”
“因此,君上此時稱王,從鼓舞秦國軍民士氣上看,也是十分有利的。從正反兩個方面來看,君上稱王可謂适逢其時,有百利而無一害,君上莫要再遲疑不決了。”
赢驷一聽,心中也很激動,他說道:“寡人今日再聽張丞相關于稱王與否的妙論,更是覺得大開眼界,丞相真乃我秦國的大福人也。寡人能得張丞相之助,可謂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