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勝的驚奇是有情可原的,因爲就在五天前,他還在爲張儀操持婚事,迎娶嬴汐,爲的正是要打開仕宦于秦的途徑,看似這條路會多麽地艱難和不确定。
五天之内,再見到張儀本人時,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搖身一變爲秦國僅在國君之下的顯貴之人,這樣的變化誰都難以置信。
然而,這正是這個風起雲湧的時代的獨特風貌,不拘常禮,不墨守成規,一切皆有可能,關鍵就在于一個人夠不夠傑出,夠不夠有才!
秦君赢驷讓樗裏疾和張儀分别站在他的左、右兩側,然後他向群臣介紹了張儀,群臣當然又是一陣驚奇地啧啧之聲。殿下顯得有些嘈雜,赢驷大大地哼了一聲,群臣們心中生懼,頓時都住口不言。
張儀望着被震驚了的群臣,他臉上既沒有自得之色,也沒有笑容,他一本正經,神情十分地平靜。同時,當他聽到赢驷隻是冷哼一下,群臣就都肅然正立,不由得也佩服秦國人的紀律嚴明。
秦國地處西陲,民風淳樸,較之于東方國家的民人,可能稍顯拙笨或缺少心機,但是他們的士氣和紀律卻是東方民人所難以相提并論的。
張儀心想:“秦國重用商鞅,确立全新的法令,解放了全部的民衆,造成了人人争相建功立業的氣氛。再加上這淳樸的民風,民人堪爲大用。有了這兩個條件,秦國稱霸天下,不足爲奇。”
張儀看了一眼樗裏疾,發覺他也正若有所思,這個智慧的公子,是秦君赢驷最有力的輔佐。秦國能有這樣不計功勞、忍辱負重、甘心爲國的賢公子,真是秦人之福。不過,樗裏疾的身上,不也正體現了秦人淳樸的一面嗎?
張儀不知道,樗裏疾此時心中其實并不平靜,他所思的正是今後秦國的方向。樗裏疾打心裏爲兄長任用張儀而感到欣慰。自先父秦孝公歸天以來,兄長赢驷即位,已有十多年的時間。在此期間,秦國仰仗先君的餘威,四處征戰,的确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大大地擴展了地盤。
特别是對義渠一戰,将秦國百年的心腹之患一舉鏟除,從此西北邊境的年年緊張的局勢大大緩解,秦人得以放手與東方諸侯争雄一時。然而,即便是西平義渠,兄長赢驷所憑借的仍然是先父遺留下來的老臣魏卬等得力将佐。
先父秦孝公首開重用秦國之外的賢才的道路,在他的執政時期,商鞅、魏卬和其他很多的才華卓著的人士,都受到了放手地重用,不論其是否爲土生土長的秦國人。
商鞅本是衛國人,他也到過很多的國家,尋找出路,這種人當然有首鼠兩端之嫌,但是秦孝公卻高度信任他,委之以國事,國家的變革一任商鞅操持。而且有功必賞,賜他大片的采邑,号位商君,這可是一般隻有秦國嫡親的公子,在有大功于國的情況下,才能得到的封賞。
樗裏疾心中十分笃定:“秦國因有先父孝公這樣開闊的胸襟和寬宏的氣魄,才得以傲視群雄。然而,在赢驷執政爲君以來,面對着外國的人士,卻心存芥蒂,不敢大膽加以任用。尤其是在合縱連橫的政治角力中,因閉鎖的心态,而輸掉了先機。”
如今,赢驷終于決定采取連橫之策以對外,他也啓用了張儀這樣的有才但來曆不是純正的外來人才,也算是改弦易轍,重新回到了先父秦孝公開辟的正确道路上。
先君孝公因任用商鞅而國力大振,如今兄長赢驷因重用張儀而對外策略成功,那秦國豈不是穩居天下之霸的地位了嗎?
樗裏疾想到了這裏,他不禁笑了出來,因爲笑聲在肅靜之中顯得有些突兀,驚動了赢驷和張儀等人。兄長赢驷側着頭,看了他一眼。樗裏疾也發覺自己的失态,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什麽事。
此時,赢驷已經将秦國丞相的印玺鄭重地遞交給了張儀。群臣站立在殿下,他們不敢出聲,以免又讓國君不高興,但是個個眼睛瞪得比銅鈴铛都大。大家都納悶:“君上就這麽輕易地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交給了這個初來乍到、底細不明的外路人的手中了啊!”
有的人難免認爲:赢驷這一定是給渑池的戰事着急得糊塗了,腦瓜裏進去了漿糊,傻了癡了,中了魔怔了吧!
惟有高勝在殿下張着嘴巴笑着,他真心爲張儀感到高興和欣慰。他看到了周邊群臣們的反應,覺得這些人可真是沒有見識。先君秦孝公見商鞅之時,不也是短時間内封賞有加,擢升如同滿弓射出的箭矢一般迅速嗎?
高勝心想:“幸虧我們秦國有鮮明嚴格的綱紀和法度,否則,這些人還不得一哭二鬧三上吊,或者是倚老賣老,以國事爲名,千方百計地阻撓下來。”
高勝臉上挂着笑意,心裏樂開了花。他此時看到,張儀正恭恭敬敬地接過而來丞相之印,他鞠躬到底,發誓道:“微臣張儀,承蒙君上厚愛,委以重任。今後定當忠心于秦國國事,勤勤懇懇,鞠躬盡瘁!”
秦君赢驷聽罷張儀的誓言,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來,面向着殿下的群臣。大聲向人們說道:“寡人決意再續先君的明政,大膽地任用他國賢才。寡人求賢若渴,隻要是有才能的人,寡人不計較他從前做過什麽,但凡良策有利于秦國,或者是爲秦國建功立業,無論他是哪個國家的人,寡人都願意厚賞有加,委之以重任。”
“今日賜封張儀爲秦國的丞相,就是一個開始。張儀得鬼谷先生的真傳,不僅于治國之道深懷奇才,而且在對外策略方面更有良謀。寡人得張儀先生,如同魚兒得水,鳥兒得林。張儀幾日受封爲相,今後就是秦國執政大臣,群臣無不要聽從張丞相的号令,如同聽從寡人的诏告一般虔誠。”
“寡人知道,你們之中可能有人對此不很理解,但這是寡人慎重做出的決定。日後在秦國政事中,諸位如有不從寡人今日誡告者,寡人絕不輕饒于他。”
秦君赢驷這番話語說得斬釘截鐵,落地有聲,不由得殿下的大臣們不心裏悚然。那些本來有些不服氣的位高權重的大臣,也心道:“看來我還是别招惹是非了,起碼目前階段,别去向國君說張儀的壞話,以免惹得赢驷不痛快,招來禍端。”
而張儀聽到了赢驷的宣告,心裏更充滿了感激和興奮。感激是因爲秦君赢驷說一不二,徹底地放手讓自己一個外來客主掌了秦國執政大權;興奮是對于即将展開的連橫道路,充滿了期待和渴望,如若成功,張儀自己無疑便成爲足以與師兄蘇秦相提并論的權傾天下的重臣。人臣之極,不過如此,若論影響時局能力,無以複加。
秦君赢驷當着群臣的面宣布完了對張儀的任命之後,頃刻之間又宣布散朝,群臣發現自己急吼吼地趕到了鹹陽宮中,不過是當作了張儀做秦國新任丞相的一個陪襯。大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覺得國君對于張儀未免太過尊崇,對張儀主導下的秦國國政仍然是持懷疑态度的。
不過,眼下的渑池戰局就是一個大考驗,很多人倒要看看張儀是如何能将司馬錯所率領的幾萬秦軍如何從渑池城平安順利地回撤到函谷關以内。
散朝之後,高勝不想即刻離開,要向張儀當面道賀。可是,他在殿外等了半天,也不見張儀出來,殿外的禁軍警衛都瞧着他,仿佛在琢磨:“這位高勝大夫意欲何爲?”
高勝這時才無奈之下,離開了正殿,回府去了。高勝未能等到張儀,是因爲秦君赢驷意猶未盡,他留下了張儀,要與張儀繼續深談。等到群臣均已散去,赢驷就在正殿之中,與張儀促膝而談。
赢驷問張儀道:“寡人有一件事情思量了很久,一直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今日希望張丞相能據說而言,告訴寡人你的想法。”
張儀一聽,興趣來了,他覺得國君心頭的問題一定不是很輕松,否則也不可能如此長久地牽挂于心。張儀回道:“微臣雖然不是全知全能,但是願意把内心最真實的想法告訴君上,請君上明言。”
赢驷頓了一頓,他盯着張儀,問道:“先父臨終前曾告誡寡人,讓寡人低調行事,不必急于像齊國、魏國那樣稱王。後來,蘇秦入秦,寡人也曾問過他的意見,他卻主張寡人立即稱王。寡人不知張丞相你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張儀略一思忖,反問了一句:“那君上你認爲秦國絕大多數人的想法什麽?君上本人對此又是怎麽想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