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驷搓着雙手,他的手心已全是汗水,他着急地問道:“那我們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沒有。現在隻恨生不出雙翅來,飛到那渑池城下!”
樗裏疾看到君兄赢驷的急切表情,他也難免眉頭微皺,心中當然也有些許怨言:“都怪你當初不聽我的勸告,頭腦一熱,冒失出兵于渑池,才有今日之困!”
然而,作爲秦國宗室至親,面對不啻于一場巨大災難的軍事變故,他又怎能隻顧埋怨兄長,而不去認真思量解困的辦法?樗裏疾打心裏歎氣,又閃過了父親秦孝公對于兄長的評價:“堅毅有餘,而器量稍欠。”
樗裏疾深知兄長因爲不忿于仇敵蘇秦倡導的合縱聯盟勢成,加之又過于自信秦國的實力,還有對他這個弟弟的猜忌,所以才一頭紮進了報複合縱盟國之一韓國的陷坑裏。
如今局勢格外地吃緊,赢驷再也端不起了國君的架勢,對于自己這個臣子,也一口一個“弟弟”稱呼,處處要顯出親熱勁兒。
樗裏疾心想:“事到臨頭,再來找自己商議,你就是再顯得親熱,奈何我也無計可施。”他回答兄長道:“君兄莫急,你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要緊,莫不如先吃點東西,容我再想想辦法。”
秦君赢驷回道:“那樣也好,你既然來宮裏了,就陪着兄長我吃點東西吧。”赢驷說着,就立刻吩咐殿門外的宦官,讓他們去準備兩個人的飯菜,送入到寝殿之内。
國君的餐飯十分講究,很少有安排在寝殿之内的。但是赢驷見到了樗裏疾,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一刻都不願意自己這個号稱秦國“智囊”的弟弟離開身邊,直到他能想出一個好的辦法。因此,他無意識地就下令讓宦官在寝殿之内安排用膳。
樗裏疾當然也覺出了在寝宮之内安排餐飯的異樣之處,也感受到了兄長赢驷的慌張和無助,他由此也用心地想着可能用來解救渑池被困秦軍的策略。
在兩個人用餐的期間,赢驷無意間關心地問起了弟弟的胃病,他說道:“疾弟從小就總發胃病,君父十分憂心于你,不知現在怎麽樣了?最近你告假不來上朝,在家中将養得如何?”
樗裏疾心中湧起了一絲感動,這個當國君的兄長能想到弟弟的身體毛病,顯出了關切之意,足以令樗裏疾心中溫暖妥帖。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手足之情不是說冷淡就能冷淡得了的,即便是有怨言,但是仍然會牽挂于兄弟。
樗裏疾回道:“多謝君兄關心。我的胃病好得差不多了,這是一個老毛病,好一陣子壞一陣子的,很難根治的。”樗裏疾當然不能如實禀告自己在告假期間的所爲,因爲君兄對于蘇秦師弟張儀很有戒心,自己如果說出了給張儀主辦婚禮之事,恐怕他也會不高興的。
然而,就在樗裏疾想到了張儀的時候,他忽然靈機一動。他反應迅速的大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這件事因蘇秦而起,但是可不可以問計于蘇秦的師弟張儀呢?要說對于蘇秦本人和他的主張策略的了解,沒什麽人能比得過張儀了吧!”
腦袋中閃過的這一道靈光令樗裏疾格外地興奮,他不由得想要站了起來,手中的匕箸不覺重重地拍在了擺滿食物的幾案之上,震得幾案上的飯缽和盤碟都跳了起來。
赢驷正問着弟弟的身體狀況,見他忽然之間顯得很激動,動作很是突兀,像是片刻間着了迷一般,赢驷給吓了一大跳,他急忙問道:“疾弟這是怎麽了,爲何突然放下了匕箸不食。”
樗裏疾轉頭望着君兄赢驷,聽到了他的問語,樗裏疾還未從自己的念頭中完全醒轉過來。
他臉上顯出些許激動之色,不僅沒有回答兄長的問話,反問了他一句:“渑池困局或許可解,但是可能需要君兄去求一個你不願意見到的人,不知君兄是否能屈尊降貴地親自問計于他?”
赢驷愁腸百結,苦盼着有人能解救危困,如果有人能想出辦法,即便是讓他去懇求,他都願意。更何況是去見個面,這有何難?
赢驷自己也放下了手中的匕箸,他欣喜地回道:“疾弟想出解困之人了?這可太好了!你盡管說出那人的名字,爲兄豈能因爲計較個人的身份,耽誤了國家大事。疾弟快快告訴爲兄吧。”
樗裏疾說道:“我想到的解困之人正是合縱軍頭領蘇秦的師弟張儀先生,若論對于蘇秦的了解,無人能及。”
赢驷臉上顯出了驚奇之情,不由的問道:“那個張儀倒是一個可問計之人,但是此人還在我們秦國嗎?我們到哪裏才能找得到他呢?”
樗裏疾擺弄了一下手邊的匕箸,沉吟了一下,回道:“張儀尚且在秦國的鹹陽城中,他還取了一位我們秦國的宗室女子爲妻。”
赢驷一聽,輕輕地拍了一下幾案,說道:“那可太好了,看來此人是堅定了決心,要留在我們秦國喽,否則,何必結親于秦國宗室?”
樗裏疾瞟了一眼兄長,心中暗想:“聽你那欣喜的口氣,好像是上天賜給你的一個機會,讓張儀留在了鹹陽城中。可是如果不是我刻意安排,加以挽留,恐怕他早已離開了秦國,你赢驷也找不到這個可能幫你扶危解難的謀士了。”
樗裏疾還在猶豫着自己要不要把結交和挽留張儀的事情告訴君兄,因爲如果赢驷得知了張儀之所在,他慢慢地就會看出自己裝病爲張儀操辦婚禮的實情。這一處小小的欺瞞,将來可能成爲君兄找自己麻煩的一個借口。
赢驷也發覺了弟弟的猶豫,他緊催了一句:“疾弟難道有什麽顧慮嗎?爲兄可以立即随疾弟去見張儀,片刻也不耽擱。疾弟盡管放心,如果你有什麽要求,也請盡管告訴我,我定當按照你的要求去辦。”
赢驷擺出了有求必應的高姿态,這才令樗裏疾心安了一些,他回道:“此前高勝大夫曾向君兄推薦過張儀,但是君上因爲考慮到張儀的特殊身份,未加以重視,臣弟恐怕他心中有怨氣。”
樗裏疾苦口婆心地解釋道:“像張儀這般有才能的人,心中自然會有傲氣,我擔心君上去向他問計,他言語間有不敬之處,君上心裏會覺得難受。而且,他也可能會提出一些很高的條件,不知君兄會否答應下來。”
樗裏疾說出了這層顧慮,是考慮到自己兄長自視甚高,擔心帶着他去見了張儀,但是兩人又言語不和,鬧得不歡而散,最終自己兩頭得罪,裏外不是人。
至于将來赢驷是否會責怪自己隐瞞與張儀交往的事實,他覺得已不是能顧及到的了。
赢驷出乎意料地爽快,他答道:“我還以爲是那張儀發誓不願見我了呢。如果是言語間對我顯得不恭,或者是提出什麽錢财、官職的條件什麽的,隻要是他能幫我們解困,我有何愛惜的,盡管答應他便是。”
樗裏疾聽罷了君兄的話語,再看看他臉上急切的神色,心想:“兄長這回是給徹底地逼急了,他的那點孤傲架勢,在渑池危難戰局面前,被擊得粉碎。”
樗裏疾覺得時機成熟,他于是就答應了下來,說道:“那我就與君兄去見一下張儀,請他出一個主意。不知君兄幾時有空?”
赢驷頗爲急不可耐,他說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出發吧。”
樗裏疾臉上浮出了一絲笑意,回道:“臣弟也知軍情緊急,但是剛剛吃了半截子飯,還是把它繼續完了爲好。我們吃過了晚飯,就立刻出發去找一趟張儀。”
赢驷也覺得自己處處起急,怪不好意思的,他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回道:“疾弟說的是,咱們先吃飯吧。”
赢驷與嬴疾兄弟二人剛用過了晚飯,就命宮中的宦官準備好了一輛樣貌十分平常的馬車,一同前往張儀的府中而來。因爲是微服出訪,赢驷和嬴疾都不願意乘坐辇車,顯得大張旗鼓,引人注目。
他們來到了張儀的府上,才發覺人家已經吃過了晚飯,張儀與新婚夫人嬴汐在甜蜜地膩于一處。不過樗裏疾與張儀交厚,張儀聽聞他來訪,夤夜起身,将二人迎接到了書房。
赢驷親自來見張儀,但事到臨頭,又覺得開不了口,還是由樗裏疾出面,詳詳細細地告訴張儀在渑池發生的戰況。
樗裏疾問計于張儀,說道:“我們兄弟二人半夜裏來訪,想必張先生也知道我們的用意。當前渑池秦軍陷于萬難脫身的圍困之中,請張先生給指點一條脫困的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