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縱聯軍的将士們此刻無不歡呼雀躍,士卒們往往都是唱着歌兒、哼着謠曲,喜笑顔開地相互問好。
與蘇秦等人的歡樂相比,截然相反地陷入到無比愁悶之中的不隻是司馬錯一個人。在這一時分,最爲心焦和憂慮的人無疑正是秦君赢驷。他從接到司馬錯的渑池戰報之後,就再也沒有吃的進去一口飯菜,連續兩天都是如此。
赢驷心愛的妃子芈八子這回還想如同安邑之戰不利時,以自己的溫柔和媚美,溫慰國君的心,吸引他的注意力,可是都無濟于事。
鹹陽宮中如同墳墓般死寂一片,因爲國君都飯菜不食,憂心忡忡,哪位宦官或宮女還敢再大聲言笑?即便赢驷不在意,恐怕那魏氏君後或者芈八子就不會輕饒于他。
芈八子見赢驷實在難勸解開了,想到了求援于大臣。然而,素來寵幸和信任的公孫延作戰在外,數來數去,朝中可以解開這個難題的人非國君的弟弟嬴疾莫屬。盡管君夫因爲嬴疾的盛名而對他有所猜忌,但是形勢已緊迫至火燒眉毛,從前的龃龉哪裏還會锱铢計較?
芈八子向來與樗裏子嬴疾面和心不合,樗裏疾對她是敬而遠之。他深知君兄赢驷格外寵幸于芈妃,對她言聽計從,樗裏疾作爲國君的胞弟,宗室内的貴胄公子,本身的地位既顯赫,又敏感。
如果他再與芈八子有交往,無論是交好,還是交壞,樗裏疾都不可避免地要卷入到公室的内鬥之中。這是像他這樣一位頂尖的智者所絕對不能接受的。
芈八子見自己勸解不下丈夫赢驷,她心急之下,幹脆就自作主張,換上了尋常人家的女人襦裙,帶着兩位貼身的宮女,親自到嬴疾所居住的樗裏來拜訪他。
嬴疾自己很會躲清靜,他主動做出了遠離宮内争奪的姿态,自己住在離鹹陽宮很遠的樗裏,表示自己更願意置身于田園之間,而非浮華喧鬧的市井之中。故而,秦國人也習慣以居住地爲号,稱呼他爲樗裏疾。
因情況不妙,芈八子擔心派出宦官向樗裏疾求救,樗裏疾未必會即刻趕到鹹陽宮去見駕。有此擔心,所以她竟然自己出了鹹陽宮,到樗裏疾的府中去求援。
樗裏疾自從上次在朝廷之上,被君兄赢驷駁回了暫且休兵的提議後,他看得出君兄主意堅決,并且對出兵渑池抱着極大的希望,因自知無力改變君兄赢驷的想法,樗裏疾隻好是把個人的異見藏在胸中,裝作無事之人一樣,靜觀着渑池戰場形勢的變化。
渑池之戰起初是極其順利的,消息傳回到了鹹陽,樗裏疾更不願意主動去向君兄打探渑池前線的具體情況,他也不願看到君兄赢驷的得意洋洋的面孔。況且如果自己要是提出而來不同意見,那還不得掃了君兄的興,保不齊還會因忤逆于他而遭受白眼或懲罰呢!
對于樗裏疾這樣的絕頂聰明之人,生于王侯之家,但又不是嫡出的長子,那真不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他會因聰明而被父親喜愛,但又因被懷疑觊觎君位而遭到猜忌。
父親秦孝公死後,樗裏疾處處藏着掖着,生怕被君兄赢驷給惦記上了,爲的正是保全一條性命,不至于被君兄給拿下處死。
他本可以爲避禍而幹脆隐居山林之中,但是對于自己的這位君兄,樗裏疾不很放心。
他太明白不過他的弱點和優勢。如果說從頑強、堅持和勤奮上看,赢驷無疑是一位極爲稱職的君主,他的勤勉甚至超過了父親秦孝公。然而,若論氣量、心胸、遠見,君兄赢驷又遠遠不及父親。
樗裏疾總覺得自己是秦國的公子,理應爲國家分憂,這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每當思及自己的身份,以及想起父親臨終前對自己的那番囑咐,他就心腸軟了下來。他一直難以忘懷父親拉着他的手,囑托他要補足兄長的不足,秦孝公說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何事不成?切記切記!”
樗裏疾此後就十分地注意自己的言行,他絕不在公室内多說一句不合适的話,處處顯露出無意于權力的姿态。可是,即便他再怎麽撇清,君兄赢驷還是很小心地防着他,偶爾也總是要顯露出自己比弟弟更高明的姿态。
他這也是一種本能的反應。高處不勝寒,原本未即位之前,赢驷信誓旦旦地向他人保證自己登基之後,一定是任人唯賢,放手大膽,不拘一格地引進人才、使用人才。這也未必就是遮人耳目的虛僞之辭;相反,這反而是他真實的心聲。
但是,真的登上了君位,就未必能真如當年所想那樣,對朝臣給予極大的信任。一方面是順之衆,習慣了自我的正确感和優越感,不由自主地看低了朝臣們;另一方面權力有成瘾機制,一旦得到了,就輕易放不下,而且還要處處小心防着别人來搶。
樗裏疾深知君兄平日裏對自己的親熱和不時的稱贊,不可全部信以爲真。他留在了秦國的朝廷之上,幾次在缺少丞相的時候,親自兼任國相,但是,總是在有了合适的人選時,馬上就讓了出來,絕不貪戀權力。
在個人志願與國家利益的交織沖突之中,在國君的君威與兄長的親情的夾縫之中,樗裏疾努力找到自己的精準惡合适位置,處事格外謹慎。
他早已預感到秦軍出兵渑池的風險,也适當地向君兄赢驷提出個自己的看法,他認爲:
“秦軍在作戰一順百順的時候,司馬錯與公孫延等人争功搶勝,可能有利于秦軍在韓國渑池地區迅速打開戰争新局面。然而,一旦作戰不利,那麽司馬錯與公孫延等人之間的沖突可能會被敵人利用,那時将會演變成一場秦軍分崩離析的态勢,從而演化爲秦軍近年來面對的一場最大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