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寄佩劍被蘇秦給格擋蕩開,他心中也随之而咯噔一下,露出一點緊張,他惟恐蘇秦看出點什麽來。呂寄心中湧起了一片悔意,覺得自己太過冒失和急于求成。
他正想着該如何解釋一下自己剛才的動作時,發覺蘇秦已主動要求以竹枝代劍。呂寄急忙回道:“如此甚好,在中軍大帳之中,與主帥舞刀弄劍的,我也很是不安。剛才幸虧丞相一擊之下,我才頓時醒悟過來。罪過,罪過,請丞相寬恕。”
蘇秦一直笑意盈盈的,擺着手說道:“呂将軍過慮了,舞劍不過是圖一個樂呵,何歉之有?”
西陂地處山區,周遭郁郁蔥蔥的,此時北方溫暖濕潤,渑池地區正是竹林茂盛之地。中軍校卒去找兩支齊整光滑的竹枝自然不在話下,不到一刻鍾他們就送來了兩根削得十分平整的、一般粗細的竹枝來。
蘇秦取過其中的一枝,揮了揮手讓中軍校卒給呂寄送去另外一枝。呂寄看蘇秦态度很是平和,臉上還蕩漾着笑意,好像完全沒有看出他剛才危險用心的樣子。他終于放下心來。
蘇秦将手中的竹枝一點,說道:“呂将軍承讓,我就先來了。”他說着竹枝舞起了一團光暈,煞是好看,慢慢地逼近了呂寄。
呂寄也将竹枝一橫于胸前,順勢揮出,動作舒緩而平穩。他如今已不再有絲毫的進擊蘇秦之意,故而,舉動格外地溫雅謙讓。
段乞等人此時已從驚訝之中緩過勁兒,他心想:“剛才好驚險,看蘇秦與呂寄的劍舞恰似要決鬥一樣,幸虧沒出事。以竹枝代劍好,不會鬧出人命來。”
段乞看蘇秦和呂寄有此雅興,他也帶領魏國參加宴請的諸位将領附和着二人劍舞,鼓掌誇贊一番。
蘇秦趁着與呂寄靠得近時,就沖他眨了眨眼睛,然後頗爲神秘地問了一句:“呂将軍與甯鈞将軍相處很長時間了,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麽樣?”
呂寄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蘇秦主動問起了這個話題,他手中的動作爲之一緩,心中思忖:“看來秦國人的反間計策有了效果,經曆合縱聯軍的作戰不利,蘇秦是不是已經把懷疑的目标指向了甯鈞了呢?”
落井下石正是呂寄的拿手本領,他豈能錯過這樣的機會。他将手中的竹枝假意向前一送,趁機更貼近了蘇秦的耳際,說道:“甯鈞其人在秦國呆了十多年,據說與秦國聯系還很多,他過去在秦國有相好的女人,還爲他生下了兒子。”
呂寄又道:“不過,這都是我聽說的,沒有親眼所見,不敢确定。諒蘇丞相自有分寸和主張。”
蘇秦臉上裝出了特别詫異的神色,将手中的竹枝狠狠地向空中一揮。低聲地說道:“怪不得呢,軍中最近發生這麽多的怪事,原來是有此蹊跷。”
呂寄臉上閃過了一絲得意,他故作不懂,問了一句:“對了,我正想向蘇丞相請教呢?今日宴會果真是甯将軍不願前來,還是丞相有意要避開他?”
“我多嘴一問,丞相千萬勿怪。如果不方便,就當我沒問好了。”呂寄補充道。
蘇秦不願直接回答呂寄這個問題,他沖着呂寄含混地略微笑了一下,反問道:“呂将軍,你猜呢?”
呂寄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随即,他呵呵地笑了出來,這顯然是一種心意滿足之後的自得之笑。
蘇秦此時見呂寄已然被蒙得差不多了,他不想再與呂寄更多地應和,因此就将手中的竹枝平收到胸前,向呂寄說道:“今日與呂将軍一起舞劍,真是歡悅痛快。日後魏軍的作戰,還要有勞呂将軍操持。”
呂寄正求之不得呢,急忙回道:“完全沒有問題呀,蘇丞相随時吩咐,末将願意爲丞相分憂。”
蘇秦的宴請很快就結束了,因爲隻有茶水,沒有醇酒,這幫武将哪裏能提起興趣來。隻有呂寄和蘇秦兩人因爲各自心中有事,所以才彼此虛與委蛇了一番。
呂寄故意磨蹭到最後一個離開中軍大帳,蘇秦将他送到帳門口。
臨别時,呂寄一臉嚴肅,他裝出憂心于戰局,願爲合縱聯軍赴湯蹈火的模樣,問蘇秦道:“丞相信賴末将,我定當全力以赴,肝腦塗地以回報丞相知遇之恩。隻是末将不明白丞相對于我軍下一步的行動方向怎麽考慮的。”
“我有此一問,也是想要回去認真準備一下,絕無它意,丞相莫怪。”呂寄再次補充。他總是解釋自己的動機,老這麽着說話,蘇秦也深知他是底虛,心中暗自冷笑,但是臉上卻一臉誠懇和信任。
蘇秦宴請魏國諸将之後的當天夜裏,他就派軍士去将甯鈞偷偷地找來大帳,蘇秦要和他進行一次秘密的商談。甯鈞也早知道蘇秦宴請魏國諸将的用意,他對此事不言不問,心知肚明。
蘇秦叫來甯鈞是要與他商定一場包抄秦軍的大迂回之戰,在這場作戰行動中,他必須與甯鈞保持着密切的配合,方能鎖定大局。
蘇秦拿出了五尺見方的渑池地圖,手把着燈燭,用幾粒棋子一處一處地布置在地圖之上,給甯鈞指點着分兵合擊的位置。
等到他将棋子布置完畢,甯鈞拍着巴掌大叫一聲:“季子高妙無比,如果真能按照預想的來,那司馬錯所率領的秦軍,可就如同甕中之鼈,插翅難逃。秦國人惟剩下哭的份兒了。”
蘇秦哈哈地笑了起來,這個作戰計劃是在他的胸中一點點地成熟起來的,一開始他就覺得這将是一個十分大膽的計劃,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所想的是否真實。但是直到最後,他想通了人馬的調配和各自作戰的位置,他登時自己都感覺是天賜靈機,心中也爲此頗爲激動。
現在,好友甯鈞的洩密嫌疑得到了澄清,真正的奸細已經浮出水面。他自己也剛好可以故作懷疑錯了對象,反而利用奸細,假癡不癫,上演一出瞞天過海的好戲。
甯鈞與蘇秦商量過了下一步的作戰計劃之後,他仍然是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蘇秦爲了能讓假戲演得更加逼真,還特意讓甯鈞搬出了魏軍的營地,臨時在趙軍的營地中搭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帳篷。
甯鈞爲了将來的作戰行動,也甘願暫且在那裏忍着。他幾乎閉門不出,就是爲了要躲避魏将呂寄等人的耳目。
蘇秦當天也暗中派出了中軍的兩名親信的校卒,一人名叫卓乙,一人名叫枚向,命他們以送信爲名,輪流進入到魏軍營地,靠近到魏将呂寄的營帳周圍,看看那裏的異常舉動。
果然第二天清早,枚向就跑回來給蘇秦報告了一個新消息,他親眼看到呂寄的一個親随小校肩上背着一個水壺,打馬揚鞭地奔出了營地。
蘇秦此時還正在吃早飯,他聽到這個訊息,立即命枚向道:“你即刻趕回到魏軍營地之中,如果有什麽新動靜馬上回來彙報。”
枚向拱手回道:“得令!”然後一臉興奮地跑了回去。蘇秦又趕緊地将卓乙找來,告訴他吃過早飯後,立即去找枚向,兩個人盯緊了呂寄的營帳,發現呂寄的親随回來,第一時間回來禀報自己。
蘇秦感到奇怪:“呂寄派出親随小校的肩上背着一個水壺幹什麽?大概是找個打水的借口出軍營,實則是混出了營地,去給秦軍通風報信去了吧。”
蘇秦知道,自己昨天向呂寄透露了對甯鈞的不信任,以及下一步要接着進兵渑池的想法,呂寄以爲這可算是事關合縱軍動向的大情報,他應該會急着向司馬錯邀功請賞,抓緊時間給司馬錯報訊息的。
蘇秦原來并不知道呂寄以什麽樣的方式去傳遞情報,他想了幾種可能,例如信鴿什麽的,但是信鴿在軍中可是敏感物品,隻有主帥十分信任的信使才有權掌管和接觸到信鴿,他呂寄會有膽量私自養着信鴿嗎?
蘇秦也想過呂寄會不會以巡查軍營爲名,親自将情報送出到營地之外,放置于與司馬錯約定好的接頭地點?
蘇秦原以爲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但是究竟是怎麽個接頭的方式,他也不知情,因此才派了親信校卒卓乙和枚向前去偵察。
然而,枚向帶回來的這個信息卻充分表明:蘇秦事前所料的情報傳遞方式都不對。呂寄所用恰恰是最簡單明了了一種,那就是直接派身邊的人向司馬錯去報告。
蘇秦想着想着,就不由得恨得牙根癢癢,他心說:“看來這呂寄并不是一個人在做奸細,他大概是将自己身邊的很多原本就是從秦國帶來的軍士,都發展成了身在魏營、心向秦國的合縱軍内奸了。這是一個團夥在做内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