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鈞聽蘇秦說這句話的時候,手中的匕箸正挑起了一塊脔肉,準備往自己的嘴裏塞。他稍稍地愣了一下,若有所思。不過,很快就又恢複了平靜。
蘇秦當然是一邊說着,一邊悄悄觀察着甯鈞的表情。他發現自己說到了龐賜,甯鈞再次表現出了不自然的神态,更覺得甯鈞與龐賜之間有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麽呢?”蘇秦心中更加好奇。他又問了一句:“龐賜暗箭上所淬之毒十分厲害,我的箭傷并不深,但是毒性卻當場就發作了。這種毒物,甯将軍聽說過沒有?”
甯鈞不敢看蘇秦,他低着頭想了一下,回道:“這我也不知道,我離開秦國很多年了,況且,我離開秦國時,龐賜隻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兒童,後來他跟随何人學藝,我根本不知情。”
蘇秦“哦”了一下,他當着甯鈞的面,大罵龐賜道:“這種歹毒小人真是心狠手辣,尤其可怕的是,此人能把壞心眼兒藏得嚴嚴實實的,表面上看起來若無其事。如果不是吃過他的虧,還真把他當成是一個心慈面善的好人了呢?”
蘇秦故意大罵龐賜,他還是想瞧瞧甯鈞的反應,如果甯鈞與龐賜十分交好,他自然會表現出不願意聽蘇秦罵語的表情,盡管表情可能會很細微,但是蘇秦會十分地留心,不讓一絲一毫逃過自己的眼睛。
可是,甯鈞仍然低着頭聽,并沒有阻止蘇秦的罵語,也沒有爲龐賜辯解半句。蘇秦心想:“我這是咒罵的力度還不夠嗎?那我就再來點更狠毒的。”
不過,他很快也爲自己感到可笑,一個堂堂的合縱聯軍主帥、身兼六國的相位,地位何等尊崇,竟然今日仿效起小兒模樣,公然罵大街起來。不過,爲了能試探出甯鈞一點秘密,蘇秦也豁出去了。
蘇秦接着又罵道:“這種小人走到哪裏都是禍害,與他打交道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冷不防這條毒蛇就會咬上周邊人一口。要命的是,恰恰人們還忽視了這條‘毒蛇’,總是被他給咬到了。我若再見到龐賜,真想一劍就将他刺殺,省得再去禍害别人。”
蘇秦痛快地罵着,自己也覺得解氣,他看到甯鈞終于擡起了頭、不過,甯鈞并沒有爲龐賜辯解什麽,而是眼中竟然有淚花泛起。
蘇秦一看,心想:“這是怎麽了,自己不過是罵了幾句,竟然惹得甯鈞哭了起來。他就那麽地心疼龐賜啊?”
蘇秦看甯鈞的反應很激烈,他也不想再遮掩下去,于是就推心置腹地問道:“我剛才罵龐賜,看甯将軍好像是情有不願。按說我不該打聽你的私事,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麽竟然哭了起來呢?”
甯鈞伸手抹了一下眼角,不好意思地苦笑着,他回道:“季子所罵之語,其實也是我的心裏話,這個龐賜确實不是一般的陰毒。”
甯鈞的話令蘇秦大吃一驚,他根本沒想到連甯鈞也會罵起龐賜來,他還以爲甯鈞閉口不談與龐賜的私交,是因兩人關系非同一般呢?豈料甯鈞竟然是滿腹怨恨。
蘇秦心想:“這麽看來,甯鈞一定是有什麽難言的把柄落在了龐賜手中吧。這一點他先前不是沒想過,隻不過當時覺得可能性不大,給忽略了過去。現在大體判斷:還真有這麽一回事。”
甯鈞罵了龐賜一句,又低下了頭,沒有再說什麽,但蘇秦心中升起了不平之氣,心說:“即便你甯鈞有把柄落在龐賜手中,也不至于出賣作戰計劃呀。這可是拿成千上萬人的性命開玩笑,如果正是你甯鈞洩的密,那你怎麽對得起死去的那麽多将士!”
蘇秦壓住了心中的氣憤,控制不住不客氣語氣,問甯鈞道:“以我對龐賜的觀察,他戰前來到崇光城,名義上是下書,實則是存心前來害人的。他去見你,一定是掌握着要挾甯将軍的什麽把柄,否則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去找人叙舊。”
蘇秦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又覺得有些太過直接,所以趕緊補了一句:“不知我所料的對還是不過,請甯将軍恕我直言。”
甯鈞聽着蘇秦的話,臉上的神色變得更加不自然,他嘴角動了一下,尤其是聽到“要挾”兩個字時,更是因心中吃驚而身體顫抖了一下。
蘇秦一再地追問,甯鈞豈能不知他的意思,他垂着頭沉思了一會兒,後來猛地擡起了頭,說道:“有件事情我一直羞于啓齒,所以季子一再誤解于我,今日再不說出來,隻怕是你對我的疑懼更深。”
蘇秦心中咯噔了一下,感覺自己對甯鈞的猜疑,他好像也有所察覺似的,否則,他也不會話中有話。但是,蘇秦急切地想了解甯鈞究竟有什麽事難于開口說出,所以,他也不置可否。
甯鈞的眼中閃現出一絲堅毅,他看似下了決心,說道:“龐賜那日前來崇光城,遞交軍書是假,其實他是要告訴我一件事的。這件事與我早年所犯的一個錯誤有關,至今想起來都覺得羞愧。”
蘇秦聽甯鈞要把實情說出來,當然留起了神,好像生怕錯過了幾個字,因爲要讓甯鈞這個不愛說話的人開口,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要不也不會自己忍不住去旁敲側擊地問,他一直就是閉口不言。現在總算是開了口,蘇秦自然很是上心。
蘇秦不插一言,等着甯鈞把事情和盤托出。甯鈞一邊想着,一邊又說道:“說來話長,那時我還很年輕,整天除了出兵打仗,就是在鹹陽城裏花天酒地,沉湎于歡場或私窠,招蜂引蝶,放浪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