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義此時不能再等蘇秦自己從沉思中緩過神來,他提醒蘇秦道:“蘇丞相是不是已經讀完了君上的信函?”
蘇秦聽到了肥義的說話聲,把臉轉向了肥義,但是思緒仍未完全平息,并未聽清他說什麽,于是就簡單地“哦”了一聲。
肥義接着說道:“不知君上在信函中是否交代丞相,我率兵到了洛陽之後,全軍指揮權就要交給丞相的。”
蘇秦定了定神,肥義的這句話才聽得明白真切,他點了點頭。肥義又道:“我出發前君上亦有指令,讓我把中軍印信一并移交丞相。”
肥義說着,向身邊的親随小校招了招手,五名親随走近了來,有的捧着印玺,有的捧着符節,有的捧着虎符,有的抱着令箭,有的捧着折疊好的中軍大纛旗,他們到了蘇秦面前,列隊并排站立。
肥義說道:“這些都是趙國中軍令信,君上特意在纛旗上繡上了丞相的姓氏“蘇”字,以示軍隊交與丞相的決心。”
蘇秦擡起了頭,回道:“好吧,我這就接收令信。”他說着,向自己的親随校卒招手,讓他們過來。
蘇秦自己恭敬肅穆地一一從肥義裏接過主帥的憑信之物,又把他們轉交到親随校卒,由他們暫且收起來。
蘇秦當即下令給中軍傳令兵,命道:“三軍紮好營帳後,立刻埋鍋造飯。午後未時,準時到達軍中的臨時演練場,聽候我的号令!”
傳令兵們足有二十餘人,他們紛紛跑步到各路縱隊去,傳達主将蘇秦的指令。然後,蘇秦拉着肥義的手,走向了中軍寶帳。
蘇秦與肥義坐了下來,他問起了趙國的政事,肥義一一加以回答。蘇秦發現,肥義作爲自己丞相府的令史,在自己不在邯鄲時,協理全國政務,事事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真是一個難得的爲政人才。
而肥義也漸漸地成熟起來,鍛煉得精明幹練,初見他時的那種稚氣,早已經蹤迹全無。
蘇秦吩咐肥義,不忙着動身回國,第二天再出發不晚,因自己還有事情托他去辦。肥義不知何事,但出于對蘇秦的尊敬,還是躬身口稱:“接令,謹遵丞相号令!”
蘇秦和肥義草草地吃了午飯,之後,他就向全體趙軍訓話,蘇秦強調了三軍協調、有令必行、進退有序等軍中紀律。最後給将士們鼓勵道:
“我們趙軍此番前來渑池,不隻是爲了韓國,更是爲了我們自己,趙國多年受到秦國的欺淩,現在已經到了報仇雪恨的時候。”
“望将士們爲了自己的妻兒,爲了趙國,勇猛頑強,舍身爲國。最後的勝利一定屬于英勇的趙國軍隊!”
蘇秦訓完話後,話音剛一落地,受到鼓舞的趙國軍人就幾乎齊聲高呼:“趙國萬歲,君上萬歲,勝利萬歲!”
蘇秦發布了自己的号令,然後緊急地趕回到了洛陽城中的府中,他要與自己的親人們見一面,向他們作一交代。
因爲他根本沒料到趙侯還會派肥義捎來信函,在出發去迎接趙國軍隊時,他本以爲晚上還要回洛陽城的府中歇息。
如今,在展讀了趙侯信函後,蘇秦踏實不下來了。受趙侯之恩甚重,當思竭誠以報之,他如何好意思再呆在府中優哉遊哉。
況且,自己已經接過了趙軍主将的令信,三軍不可一日無帥,他又豈敢擅離中軍,若如軍中一旦有緊急軍情,主将不在中軍,那還不得亂了套。
出于這多個角度的考量,蘇秦決定下午返回到洛陽城中,與家人簡短地話别,然後晚上就返回到趙軍之中,全力投入到即将到來的軍事行動之中。
蘇秦臨時決定很倉促,他的家人都毫無準備,一雙兒女已經大了,也已習慣了父親常年在外的生活,所以沒有表現出過多的留戀和不舍。
倒是兩位懷孕的夫人,很令蘇秦不放心,他囑咐孟婷和魏佳注意身體,安心等待自己歸來。
他與她們在府門口揮手道别,轉過頭去,眼眶就已難以抑制地稍顯濕潤。
孟婷和魏佳也強作歡顔,盡量表現得輕松自在、不以爲然,但是,當她們目送蘇秦登車而去的時候,扭頭就流下了熱淚。
盡管不是生離死别,但是戰場之上,什麽意外的事都可能發生,哪有一位嬌娘能放心得下自己出征的丈夫!那戰場犧牲的将士的白骨,或許風吹日曬已經支離破碎、破敗不堪,但卻仍是不知丈夫下落的娘子夢中的青春兒郎!
蘇秦連夜趕回到了趙國的中軍寶帳,他深夜不睡,苦苦思索,最後想好了給趙侯的一封回信。于是,他拿來一方錦盒和十來片薄薄的光滑竹簡,在上面寫了起來。
蘇秦一邊寫,一邊仍在考慮如何措辭,信函寫得極慢。直到淩晨醜時,他才寫完了最後一個字,然後吹了吹竹簡上的墨迹。
他長舒了一口氣,躺下身來,歇息了半個時辰,然後再度起身,将竹簡用細牛皮繩紮好,卷成了一個小圓筒,放入錦盒之中。
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取過了火漆,用燈燭的火光烤了一會兒,待火漆松軟,就将火漆塗在錦盒的封口之上,與錦盒的封口完全粘合一處。
最後,他才鄭重地在火漆上蓋上了自己的印章。完成了這一切必要的保密措施,他才放心地躺到床榻上入睡。
第二天早晨,蘇秦起床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吩咐親随小校去将肥義請來中軍寶帳。
蘇秦梳洗完畢,整衣戴冠,這時肥義就來到了帳前。
肥義報門而入,蘇秦端坐在中軍主将座席之上,向他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将肥義讓座在客席上。
肥義言說:“不敢。”他待要像普通将軍禀見主将那般站立在側廂,蘇秦微笑了一下,說道:“肥令史不必拘禮,這裏隻有我們二人,你就放開了手腳,随便一些吧。”
蘇秦說着,又向中軍寶帳中的随從揮了揮手,命他們退了出去。
肥義坐了下來,拱手向蘇秦問道:“不知丞相叫我來,有什麽吩咐?”
蘇秦取出了幾案下的錦盒,将他遞給肥義,說道:“我這裏有絕密書函一封,要委托你帶回邯鄲,親手交給趙侯。”
肥義起身到蘇秦幾案前,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了錦盒,說道:“肥義接令,定不辜負丞相所托!”
蘇秦又道:“這封書函十分緊要,你一路上務必小心看管。如果遇到萬不得已的情況,發覺書函不保,一定要親手迅速毀掉它,切莫被他人擄掠了去,洩露了機密。”
肥義見蘇秦一本正經,一再地囑咐。再看看錦盒,發覺封封得嚴嚴實實,用心極其嚴密。心想:“這裏面是什麽寶貝兒,值得丞相如此提心吊膽?”
肥義哪裏知道,這封書函之中,蘇秦不僅向趙侯表明了自己對于趙國的忠心,将思回報于趙的恩賜,而且寫明了自己今後将要采取的行動步驟。如果落入到他人之手,一旦洩露,将會前功盡棄,并且帶來嚴重的後果。
肥義猜不到書函的具體内容,但是當然能看得出蘇秦的重視之情,他于是再次申明:“請丞相放心,我肥義在書函就在,書函不在則肥義也不存于世。我會以性命保護它順利到達趙侯手中。”
蘇秦這時才點了點頭,他寬慰肥義道:“我知道你是最值得信賴的人之一,故而才會将書函交予你,由你帶回到邯鄲。可是,如果出現意外,也不必犧牲性命來保護它,隻要及時毀掉就可以了。”
肥義躬身行禮拜受命,口中稱:“諾!”蘇秦交代完了所托書信,又與他簡單聊了聊昨夜休息的情況,然後才将肥義送出了大帳。
肥義當天上午就帶着二百多名貼身護衛,打馬揚鞭地沿着原路,取道韓國的上黨,返回邯鄲去了。
随着趙國大軍的到達,其它各路諸侯也像雨後突然冒出的春筍一般,第二天忽然陸續到來,他們都聽說趙軍已然到達,蘇秦駐在趙軍營中,就紛紛前來找蘇秦報到。
魏軍由安邑之戰中堅守城池幾個月之久的上将軍段乞帶領,燕軍由大将樂玄率領,齊國則由貴族出身的田章公子率領,最令蘇秦感到意外的是楚國的主将和副将人選,主将是屈辛,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小将,副将竟然是過去曾有過交道的陳稹。
趙國之外的各路諸侯援軍多則四萬,少則剛剛三萬人,其中有的諸侯還偷奸耍滑,盡派出一些老弱病殘之人,像魏國、楚國等,其中又以楚國最爲過分。
當蘇秦看到楚軍時,發現他們自由散漫,行軍都不成隊列,嘻嘻哈哈地打鬧着,恰似要去參加一場慶祝宴會!
蘇秦此時暗中叫苦,心想:“這抛磚引玉之計看來也有不利的一面,那就是諸侯們以爲隻需象征性地派兵來湊熱鬧,所以所派之兵并非精銳,虛張聲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