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春這才沒有執意離開,但她剛才的呼叫聲不僅跟前的蘇秦等人聽到了,連遠處的士卒都聽在耳裏,大家一方面覺得可笑,但也都犯愁:眼下的局面究竟該怎麽處理呢?
齊王田辟疆與王後鍾離春當衆發生了争吵,将士們聽到後,更顯得氣餒,天色又越來越亮,大家征戰了整個晚上,一個個累得快要虛脫過去。
齊王又發動了新一輪的進攻,士卒們拼死投入戰鬥,但是沒多久就又都撤退了回來。那邊田同府上賓客們盡管也都勞累得很,但戰鬥力依然強悍。
蘇秦瞧見撤退回來的齊王近身侍衛們身上的袍服皆被鮮血染紅。他們還拖着一個已然虛脫的人,被拖回來的人,更滿臉是泥污,渾身上下又是血,又是汗,濕透了衣袍。
蘇秦仔細一看,原來被拖回來的那人正是顔遂,再一向侍衛們打聽,才了解到:顔遂爲了償過,一晚上猛沖猛打,剛才竟給累得暈倒在地。
幸虧在一起的朋友們齊心協力,才将他救下,從人群中拖了回來。顔遂回來後,漸漸地醒來,但體力已然完全透支,躺在地上一動都不能動,狼狽得令人十分同情。
齊王一籌莫展,不禁唉聲歎氣起來,小聲地念叨:“這可如何是好。”
蘇秦和張儀等人也早已都哈欠連天,這時,蘇秦覺得如果不給齊王出個主意,這場僵局難以破解。其實他心中早有盤算,但因爲自己畢竟是趙國使臣,不便插手齊國的内鬥,所以幾次忍住沒有說出來。
他下決心提出建議後,緩步上前,向齊王言道:“大王莫急,蘇秦有一個計策,鬥膽獻上,請大王斟酌,如果大王不采納,也沒關系的。”
齊王田辟疆聽蘇秦說有好的建議,不禁喜上眉梢,趕緊回道:“蘇卿家有何良策,但說無妨,寡人正想向你問計呢。”
蘇秦從容言道:“如果強攻不下,大王就不如試試其它辦法,武功不成,就以智取。文武之道,兼施并行。”
齊王田辟疆眼前一亮,覺得蘇秦的話有道理,又急忙問道:“蘇卿家的意思是?……”
蘇秦說道:“這些人拼死抵抗,不過是覺得投降的結果也一樣是死,所以才盡全力搏鬥,冀望于天亮後,趁着混亂逃走。”
齊王點了點頭,他也料到這些人等着圍觀的人多起來,趁亂開溜。他手撫着下巴,問道:“那我們具體該怎麽做?”
蘇秦又回道:“我們不如分化瓦解,各個擊破。隻要大王派人向他們喊話,隻追究田同的個别死黨的責任。如果隻是爲了生計入賓田府,大王格外開恩,放他們一條生路。相信他們之中,首先就會有人站出來,大王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齊王聽完蘇秦的分析,一拍巴掌,贊歎道:“真是一個好計策,寡人也早想過這麽做,隻是因爲一時氣憤,所以才下令急攻。”
蘇秦一聽,心說:“你齊王總是不想讓人覺得比你更高明,什麽早想到了,分明就是托辭而已。”但蘇秦也不點破,而是附和了一句:“大王英明。”
齊王田辟疆聽從了蘇秦的主意,派人前去向田府的賓客宣布诏令:“凡入田同府上不足一年的賓客,齊王一律不予追究;入府三年的,視與田同的關系而定責;三年以上者,如果能檢舉田同的罪行,也給予從輕發落。”
齊王的号令一下,果然田府的賓客中出現了松動,這些人之中,有人覺得自己可以得到寬恕,所以主動放棄了抵抗;還有那希望戴罪立功的賓客,幹脆暗地發動周圍的人,将他們認爲的該治罪的田同的密友抓了起來。
不到半個時辰,田同府上的賓客在一陣内讧之後,終于平靜了下來,他們主動向齊王處靠了過來。齊王命令他們放下武器,這些人起初還不情願,但看看自己一方已成散沙,大勢已去,也都垂頭喪氣地任由齊王率領的士卒捆綁起來。
一場兵戈竟然消泯于無形,不費一兵一卒。齊王喜笑顔開,對蘇秦大加誇贊。
就連那起先讨厭蘇秦到極點的王後鍾離春,也咧着大嘴直樂,誇蘇秦道:“蘇丞相足智多謀,真乃人中之傑。”
得到王後鍾離春的認可不容易,蘇秦也十分開懷。
齊王田辟疆與叔父田同的驚險的王位之争,經過整整一個晚上,才最終以齊王捍衛了王位而告終,剪除了羽翼豐滿的叔父田同,齊王這才能放心睡個安穩覺了。
然而,他依舊留下了一個大遺憾,那就是,當盤點田府被捉的賓客時,發現其中根本就沒有田同的蹤影。
細審那些賓客,才知曉:田同早在合圍形成之前就不見了蹤影。而他留下一府的賓客在東門外抵抗,不過是一個緩兵之計。可能恰恰是爲了給自己的逃跑做掩護。
蘇秦再次覺得田同不簡單,齊王田辟疆更是感到他十分地可怖,太精于算計。
他想想都後怕,如果這次不是叔父田成和王後鍾離春竭力勸他當機立斷,斬草除根,恐怕養虎遺患,他日田同羽翼更豐滿,安排更周密,隻怕是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饒是齊王做足了準備工夫,但此行仍是驚險萬分,也是天不該絕,或許機緣湊巧,才得以全身而歸。
不過,想那田同已然失去了在齊國經營二十多年的根基,即便仍想翻身,也是難上加難,這一點倒是令齊王十分地安慰,也有幾分自得,覺得自己究竟還是勝過叔父田同幾籌。
他本身就是比較自我欣賞的男人,所以很快就想着要慶賀一下自己的這次大勝利。
結束了那晚田府的刺激之夜,蘇秦痛痛快快地休息了三天,那一場明争暗鬥,不僅消耗體力,更是費盡心機,真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生死大較量。
有競争才能有進步和提高。蘇秦在休息的三天裏,腦海中一直回想着那一晚的各種計謀,他自己也感覺自己在權謀上有很大的進益。
這一日,蘇秦在自己的房間裏與孟氏姐妹叙話,那孟氏姐妹自從蘇秦歸來後,就不住地纏着他講那個晚上的經曆,蘇秦每每講述一遍後,她們都意猶未盡,可見那場大較量的驚心動魄。
蘇秦正說着話呢,就聽到院子外面有人進來,直奔自己的屋子而來,他停住了話頭,等了等來人。
來人在屋門口稍作停頓,就向屋裏的蘇秦禀報道:“敢問蘇丞相是否在屋裏,齊王近身侍衛顔遂求見。”
蘇秦一聽顔遂來找自己,感到有些驚訝,心想:“他怎麽會找我呢?”但是他出于禮貌,仍決定見見顔遂,于是答應道:“我在呢,顔将軍快請進來吧。”
他以顔将軍稱呼,也是帶着尊敬之意的謙稱,轉而小聲對孟氏姐妹說:“齊王近身武衛顔遂來了。”
孟氏姐妹聽蘇秦說起過顔遂,知道他就是那個受到衛靈的魅惑術控制的男人,不禁十分好奇,想看看顔遂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顔遂聽到蘇秦的回話,推開門進來,卻看到蘇秦正和兩位美貌如花的女子在一起,不禁覺得自己打擾了蘇秦的好事,于是很不好意思,臉上登時有些飛紅。
而孟氏姐妹好奇心濃厚,竟然也不管顔遂怎麽想,一個勁兒地瞧着他,把個顔遂更弄得局促不安。
蘇秦發覺顔遂的尴尬,爲了避免進一步刺激到他,于是沖着孟氏姐妹擺了擺手,示意二人别露骨地瞧着顔遂。随即又揮手示意,讓她們暫且回避一下。
孟氏姐妹帶着笑意,捂着嘴離開了蘇秦的房間,她們看到高大健壯的顔遂,想想此人竟被一個女人的眼神控制,覺得簡直不可思議,也爲他感到難爲情。
顔遂等到孟氏姐妹出了房間,才又向蘇秦說道:“我此番前來,有一件是公事,還有一件是私事,想要求教于蘇丞相。”
蘇秦“哦”了一聲,沒料到顔遂竟還有私事找自己,回道:“顔将軍但說無妨,隻要我蘇秦能辦到,絕不推辭。”
顔遂說道:“大王要找你議事,我主動請纓來向蘇丞相禀報,這是公事。”
他又說道:“我之所以主動前來,一是想感謝三天前你擋下一劍的救命之恩,但是自從那日之後,當我出現在齊王面前時,他以狐疑的眼光對我,不是十分信任于我,因此,二是請問丞相,我如何才能擺脫這種局面?”
蘇秦想了想,回道:“不知顔将軍是否聽說‘伴君如伴虎’的這個說法?”
顔遂點了點頭,蘇秦繼續出主意道:“君主要的是覺得的安全,而顔将軍那日的表現讓大王心中生了驚慌,恐怕一時很難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