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姐妹聽罷,又是驚恐,又是生氣,瞪着眼睛恨恨地盯着白雍。她們也沒料到宣陽君已經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公然要在官舍中毒殺堂堂燕國的使臣。
此時,蘇秦反而出奇地冷靜,他急忙做出手勢,讓甯鈞平息一下怒氣。又沖着孟氏姐妹笑了一笑,安撫她們的緊張情緒。
蘇秦向孟氏姐妹說道:“事已至此,我們隻有盡快禀明趙侯,才能讨回公道。”他讓孟婷去找一方絲帛,将行刺的過程簡要寫了下來,又讓白雍在上面畫押簽認。
甯鈞把絲帛拿到白雍面前,白雍用眼睛看着絲帛,爲難地說道:“我這就簽押,可是沒有印泥,怎麽簽押呢。”
甯鈞罵道:“你還想要印泥,我這就給你找來。”他說着噌楞楞拔出寶劍,一下子就挑開了白雍的右手中指,又補充說道:“這下子印泥好了,你就簽吧。”白雍毫無反抗之力,哆哆嗦嗦地用發麻的右手,伸出滴着血的中指在絲帛上簽了押。
蘇秦見事情已經妥當,于是就将白雍結結實實地捆綁起來,關在了廂房裏,給他服下了解藥。蘇秦與孟氏姐妹商定好,明日一大早,不等趙侯起床上朝,就由姐妹二人帶着蘇秦,到後宮找趙侯鳴冤喊屈。
當夜,蘇秦和甯鈞輪流睡覺,看守着白雍,生怕他逃跑了,讓計劃落空。第二天天空剛一放亮,蘇秦就去叫醒了孟氏姐妹。
他們四個人押着白雍,乘着蘇秦的丞相馬車直奔邯鄲宮的後門而來。
到了護城河上的關卡處,那裏當值的侍衛還兀自倚着方戟丢盹兒,孟娣喊了一聲:“唉,你們醒醒!“把兩個侍衛吓得一哆嗦。
孟婷厲聲喝道:“你們這些侍衛,瞧睡意朦胧的,怎麽值守宮室的。”
孟娣又接着說:“快快前去打開宮門,我們有急事要禀報君上。”
這姐妹二人一唱一和把兩個侍衛給弄得又驚又怕,孟氏姐妹是邯鄲宮的常客,人又是邯鄲城出了名的美貌如花的貴人,侍衛們哪個沒少偷瞧過很多眼的。
他們見孟氏姐妹理直氣壯,神情十分急迫,再加上這二人與趙侯的特殊關系,所以兩個侍衛也沒敢阻攔,連忙跑到宮門處,叫裏面的侍衛開門。
裏面的侍衛大概也正犯着困呢,門外的侍衛高喊了好一會兒,裏面的人才把門打開。
有孟氏姐妹帶路,他們的馬車筆直地驅馳進去。孟氏姐妹又将裏面的侍衛訓斥一通,然後他們才到趙侯經常下榻的養清宮而來。
到了養清宮的前面,一衆人下了馬車,孟氏姐妹前去宮門口,找到了當值的宦官,讓他往裏面傳話,要緊急求見趙侯。宦官看到她倆急吼吼的模樣,也不敢怠慢,于是轉身入宮去禀報趙侯。
趙侯此時已經起床,正在由服侍的宦官梳發。他聽說孟氏姐妹緊急求見,很是驚詫,心想:“什麽事這麽急,不等上朝就來求見?”
他心中疑惑,但也沒有慌張,而是讓宦官仍然梳理頭發,盤起了發髻,戴好了冠冕,然後才出來到養清宮的大殿裏,讓宦官宣孟氏姐妹等人進殿。
孟氏姐妹和蘇秦三人首先進去,匆匆給趙侯跪拜行禮後,蘇秦立刻口稱“請君侯爲微臣伸冤,微臣在趙國遭人刺殺,差點命喪黃泉。”
趙侯一聽,眉毛倒豎,吃驚地問道:“什麽人這麽大膽,敢行刺燕國的使臣。”
蘇秦回道:“微臣已經和孟娣、孟婷将刺客拿住,将他押到了養清宮外,您一問便知。”孟氏姐妹也連忙附和着蘇秦,請趙侯詳察事情的端倪。
趙侯命身前的宦官找侍衛來,将刺客押進大殿之中。白雍被押進到大殿裏,也不敢直視趙侯,跪在地上簌簌發抖。經過一夜的煎熬,他早已意志全無,萎頓不堪。
蘇秦将白雍簽押的絲帛給趙侯呈上,趙侯略看了一遍,就怒氣沖沖起來。他厲聲質問白雍事情的經過,白雍又将行刺的前後來由複述了一遍。
末了,他大聲喊冤道:“小民之所以膽大妄爲,皆因受宣陽君所逼,迫于無奈,萬乞恕罪。君上如若不信,可以找來官舍吏對質,小民所言句句是真。”
趙侯聽到自己的弟弟如此恣意妄動,不顧趙國的招賢納士的體面,也不管趙國如何向鄰國交代,草菅人命,無視法紀,登時火冒三丈。爲了慎重起見,他還特意又命侍衛火速去将官舍吏押來養清宮問話。
那個官舍吏還在睡夢中,就被趙侯派去的侍衛拿住,押解着前往宮中,他在路上已經猜到:定是自己暗中協助宣陽君所做的事情被趙侯洞知,心裏忐忑不安。
到了養清宮,見到跪在地上發抖的白雍,又看到蘇秦站在一旁,心想:“完了,事情已經徹底敗露。”
趙侯陰沉着臉,問道:“你是否參與了行刺燕國使臣的行動,如實招來。”
官舍吏此時惟求能免一死,哪裏還敢隐瞞,于是将事兒全部推到了宣陽君的身上,把自己描述成了一個被逼無奈的可憐蟲。
趙侯再經過審訊官舍吏,已經完全明了了弟弟宣陽君的可恥行徑,不由得氣得七竅生煙。他暗罵宣陽君喪心病狂,不可理喻。
趙侯親自走下了禦台,到了蘇秦的身邊,拉住了蘇秦的手,說道:“寡人對自己的弟弟管教不嚴,差點讓你命喪于我趙國,實在是對不起你和燕國國君,請蘇丞相原諒。”
蘇秦連忙又跪倒在地,說道:“微臣性命事小,隻是深恐破壞了兩國關系,導緻兩國交兵,難免又造成生靈塗炭的悲哀局面,也讓其他諸侯有了可趁之機,那可對趙國大大不利。”
蘇秦的話裏既含着爲趙國擔憂的拳拳之心,又暗中有些威脅的意味,因爲如果他把行刺燕國使臣的消息傳回到燕國,趙國難逃被其他諸侯恥笑和譴責的情形。
趙侯爲了息事甯人,又安慰蘇秦道:“我知道蘇丞相對趙國有感情,不會輕易将這件醜事宣揚出來,寡人将嚴懲肇事者,将他繩之以法,以解蘇丞相之恨。”
蘇秦說道:“微臣知道以君侯之賢明,一定能明析事理,秉公而斷,對此深信不疑。微臣也願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息事端,造福于兩國百姓。”
趙侯看着蘇秦,口中贊許地嗯嗯了幾聲,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立刻就下诏,将宣陽君抓起來,關入囚禁宗室子弟的肅甯園中,革去所有的官職和功名,如沒有自己的诏令,絕不許踏出園内半步。
他又命人将白雍和官舍吏都抓起來,投入到司寇衙門去,由司刑的官員依例定罪。
趙侯因爲心頭怒火中燒,幹脆連宣陽君趙運的面都不見,就地處罰了他。當然他也是當場做給了蘇秦來看,想要堵上蘇秦的嘴。
蘇秦對此豈能不知,他見已經搬到了争奪趙國丞相的最大絆腳石,心裏自然是十分高興。
孟氏姐妹也對此結果也甚是滿意,她們擔憂的宣陽君利用丞相地位,在趙侯死後争奪君位的情形被徹底地消除于無形,她們當然是歡欣若狂。
蘇秦和孟氏姐妹見過了趙侯之後,就辭别出來,趙侯當時還有意繼續與蘇秦攀談一會兒,探聽蘇秦對于丞相人選的想法,他剛一開口,蘇秦立刻就以自己不便打擾趙侯上朝爲由,向趙侯提出告辭。
蘇秦其實也急切地想向趙侯表白自己當趙國丞相的意願,因爲趙國丞相的位置是個實職,不像自己燕國丞相的身份,是個虛職的名号。當上了趙國的實職丞相,就等于打開了遊說其他東方諸侯的大門,前路頓時光明起來。
蘇秦之所以不願再與趙侯詳談,正是要避開孟氏姐妹,他拿不準孟氏姐妹此時的态度:宣陽君已經搬到,誰知道她們會不會又生出了扶植自己人當丞相的野心。
所以,蘇秦準備找個合适的時機,單獨求見趙侯,争取趙侯的首肯,一舉拿下丞相的職位。現在,實在不是說服趙侯的合适時機。
蘇秦帶着孟氏姐妹和甯鈞乘坐着馬車駛出了邯鄲宮,此時太陽已上三竿。馬車一出宮門,孟氏姐妹頓時按捺不住欣喜的心情,她倆眉開眼笑,與蘇秦連連擊掌,慶祝除掉了可惡的宣陽君。
甯鈞在一旁冷靜地看着蘇秦與孟氏姐妹的舉止和神情,他第一次感覺到,其實蘇秦也未必是個他先前想的那種癡情的呆子,他對于自己與孟氏姐妹的交往還是有分寸的,不然也不會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妥當。
可是,他們之間的男女之情,摻雜着那麽多的利益考量,彼此還能投合在一起,如膠似漆,肉麻親熱。這一點可真是不易辦到。
想到這裏,甯鈞不由得嘻嘻一笑。蘇秦和孟氏姐妹正在興奮和激動之中,以爲甯鈞也是高興得發笑,哪裏還管他是不是恥笑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