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先生聽罷,知道蘇秦的心仍然被所經曆的事情困擾着,他決心再點撥一下蘇秦。
“富者贈人以金,智者贈人以言。”鬼谷子想用自己畢生的修爲,化解徒弟内心的糾結,最後在扶他們一程。
他指着院子裏的兩顆槐樹,問蘇秦和張儀道:“你們剛才都看到了院子裏那兩棵槐樹了,爲師現在問你們,你們看它們有什麽不同呢?”
張儀特意伸長了脖子,往院子裏看了看,夜色下槐樹的樹影朦朦胧胧的,張儀想着兩棵樹木,一時想不起來它們有什麽實質的區别。
他于是就說道:“弟子實在看不出它們的不同之處,如果從最明顯的區别看,一棵老一些,更根深葉茂,一棵尚且小一些,還要多一些日子才能長大。”
張儀自己說出了表面的明顯不同,又覺得有些膚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蘇秦也認爲張師弟所說的太過淺顯,然而,其中的深意,他又琢磨不出,因而緊皺眉頭思考着。
鬼谷先生了解張儀比蘇秦更直截了當的性格,他手撫胡須,笑了笑,說道:“儀兒不必害羞,你所講其實正是兩棵槐樹最大的區别,也是爲師問題的關鍵所在。世人往往把問題想得過深,心思過于缜密,反而會看不到最顯著的往往也是最本質的東西。”
蘇秦沒料到張師弟所講的話語竟然得到師父的首肯,很是詫異,但想想鬼谷先生的話語,卻含着很深刻的道理:“可不是這樣的嘛!有時自己殚精竭慮地想問題,卻最後發覺往往想法過多,反而不如直接些更好。”
鬼谷先生接着說道:“那棵老槐樹不知經曆了多少風霜雨雪,經曆了多少電閃雷鳴,但它一直堅忍地活着,每到春天來臨,又是一樹槐花,滿院飄香。它在盡力完成着它自己的生命曆程,過程雖然可能漫長,又很磨難,但隻要生命常在,它就會綻放花簇。”
“那棵小槐樹也有自己的生命之路要完成,它現在還小,所經曆的風雨自然不及老樹,但它終歸也會像老槐樹那樣,長成參天大樹。在這個過程中,它所經曆的東西,自然也會和先前的老樹有很大的不同。”
“表面看起來一緻,其實内容并不一緻。設想如果将來小樹經曆過一場地震的洗禮,而老樹卻沒有呢,那我們還能說它們是完全一樣的樹嗎。顯然不能!”
“注定要經曆的風雨,豈能躲避或替代,惟有默默地去承受,去迎接風雨後的陽光。”
蘇秦和張儀認真地聽着,用心地去領悟。蘇秦明白師父是以槐樹爲喻,想要給徒弟留下珍貴的留言。那正是他畢生的體悟,此生能得到他的面對面的指教,何幸如之!
“你們都有你們自己的人生,切莫因爲世途艱險而畏首畏尾,不管你們如何困惑,終歸要老去,但是你們的人生又豈能與爲師一樣?”
鬼谷先生說了一大通話,嗓子有些幹澀,所以就自己舉起酒杯,飲了一口。他教誨徒弟,點到爲止,讓他們慢慢領悟一番,觀察一下他們的反應再說。
蘇秦和張儀卻陷入到沉思之中,覺得師父的話還不是自己目前的境界所能夠完全領悟的,但是師父的用心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要他們勇敢頑強地向前沖,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而不是因爲遇到一些困難,就要看破紅塵。
鬼谷看出他們仍未即刻深入體察到其中的深意,就留下三句話說:“你們今後可能要有各自的人生選擇,但是切記:‘道同一,非同道;謀所定,因勢成;知可止,适而止。’”
鬼谷先生接着交代說:“你們的孫膑師兄留給我一些遺物,爲師不偏不倚,交給你們誰都不合适。我把它放在了臨淄城内的一處石室裏。你們誰能見到它,都是緣分。如果讓别人首先發現,也算是人家的福氣,就随它去吧。”
蘇秦和張儀流着淚水,不住地點頭答應。師徒三人聊了很久,蘇秦擔心師父的身體吃不消,就建議早點睡覺。鬼谷先生也覺得兩個徒兒旅途勞頓,三個人于是在前半夜的亥時收拾殘羹冷炙,各自去睡覺。
此後的兩天裏,鬼谷先生又有意考查一下徒兒的學識,并及時指點一下。越是臨近分手的時候,師徒越是不舍。蘇秦和張儀都覺得兩天的時間像白駒過隙一般飛逝而去。
第三天早晨,鬼谷先生早早起床,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然後讓小青兒叫來了孫管家。孫管家已爲鬼谷先生準備好了馬車,正好前來詢問鬼谷先生動身的時間。
蘇秦和張儀其實起得更早,他們知道師父今天要走,所以生怕睡過了頭,耽誤了送别師父,他們看到師父已經起身,哪裏還敢再睡。急忙穿好衣服來到院子裏。
蘇秦和張儀看到鬼谷先生準備得妥妥當當,真到了分别的時刻,難以抑制内心的悲傷,再次落下淚來。
鬼谷先生慈愛地拍了拍他倆的肩膀,勸說道:“再好的宴席也有散場的時候,你們就不必悲啼,還是振作精神,去做自己的事吧。我也沒什麽可以送你們的。該教你們的都教過啦,你們能幹成什麽樣的事業,都是你們自己的造化。”
鬼谷先生說完,就和小青兒兩人坐上了馬車,蘇秦和張儀仍然不舍,跟在馬車的後面。鬼谷先生一再擺手讓你們回去,二人就是難以割舍。
鬼谷先生幹脆放下了車簾,吩咐車夫快快趕車走。蘇秦和張儀一路追随着馬車來到孫府門外的大街上,他們含淚目送着鬼谷先生的馬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