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老爺子先一五一十介紹了自己,又興高采烈地講到今後的打算,講到後來,難免神采飛揚起來。
蘇秦認真地聽了一聽,方才恍然大悟,他的心情随即也開解了不少。
他一直覺得從出隴關以來,發生的事情很是蹊跷,百思不得其解。在聽罷史昌的話後,他又聯系起更早前公孫延手中的弩機,這才明白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自己從公孫延處得來的那把弩機,竟然是出自史昌之手。
史昌本是秦國隐居民間的頂級大匠,自幼醉心于冶鑄,天才過人。他不僅制造的器具機巧過人,而且鍛造的刀劍削鐵如泥,鋒利無比。因他隐居在終南山中,無意出頭露面,世上鮮有人知。
公孫延無意之中,在市場上買到史昌制造的弩機,愛不釋手,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機中隻剩四支弩箭,那公孫延豈能甘心于此。于是他千方百計探聽尋訪,終于找到了弩機的制造者史老爺子。
公孫延親自到終南山中,拜訪史昌,又是贈送厚禮,又是乞哀告憐,請求他再多造一些弩機和弩箭出來。史昌是一個倨傲之人,與人打交道時話不投機半句嫌多。他見公孫延功利心太強,很不願意與他多打交道,一直沒答應。
然而,過了半年多,有一天,公孫延又來了,還帶着霍軒,這次,霍軒說要重金聘請他到義渠國鑄造刀劍。史昌連爲公孫延造弩箭都不願,當然更不會答應霍軒的請求。
霍軒惱羞成怒,他帶着随從們趁史昌不備,将他打暈過去。然後生生地把史老爺子捆綁着,又捂上了嘴,放在馬車中強行綁到了義渠國來。
史昌提起公孫延和霍軒就怒火中燒、憤憤不平,氣得罵個不消停。蘇秦看着史老爺子的神态,又是同情,又是逗樂。
蘇秦起初不明白公孫延怎麽會和霍軒有關系,後來,他終于琢磨明白:霍軒和公孫延原本都是魏國的大臣,兩人本來就應該是相熟的,霍軒出使到秦國,難免與公孫延接觸。
如此,二人可不就狼狽爲奸,沆瀣一氣,硬是把史老爺子給坑害了。
蘇秦想起公孫延貪财自私的性格,心想:“他不知從這件事中得到多少好處,要不怎會那麽死心塌地爲霍軒辦事。”
史老爺子痛罵公孫延吃力扒外,又罵霍軒喪盡天良,蘇秦也跟着罵了幾句,老爺子于是罵得更起勁兒,将他倆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個遍。
史老爺子一直被綁架到了義渠國,方才明白霍軒綁架他的真正用意:義渠西去七、八百裏的祁連雪山中,有一種紫雲石,堅硬無比,用來鍛造刀劍,可以造出無堅不摧的利器。
霍軒從一個駱駝客那裏得到了出産紫雲石的确切地點,于是,貪心頓起,他報告給了義渠王伊志,伊志也垂涎三尺。兩人于是合謀到秦國去尋找頂尖的高手,采集紫雲石,鍛造刀劍。
不幸的是史老爺子被他們相中,可憐他身懷絕頂技能,反而惹來了禍端。
蘇秦第一次聽說紫雲石,一頭霧水,忙向史老爺子問個究竟。
史昌答道:“紫雲石十分稀有,産于曾經噴火的山峰下,當年噴火時随火焰而出,山火都不能融化它,是一種堅硬無比的寶石。”
蘇秦聽史老爺子說這種石頭如此神奇,覺得不可思議,他說道:“那用這種寶石制造的刀劍如果落入到義渠人手裏,他們豈不是如虎添翼?”
史昌氣哼哼地罵道:“讓我給他們義渠人鍛造寶刀和寶劍,他們想都别想。況且,鍛造完畢後,義渠人還不是要殺掉我,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蘇秦深深點頭,表示贊同。他深知史昌所言一點都不虛: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自古莫不如此。
史昌爲人還真是樂觀,罵完了公孫延和霍軒,他看着蘇秦,竟然能再次笑了出來,說道:“我現在身邊多了個陪伴,才不想那麽快地死掉。”
“我先假意答應霍軒到祁連山采石,即便真的采到了,再帶回來慢慢鍛造罷,反正到底需要多長時間,由我說了算。隻要我活着,就能保着你不死。”史昌終于說出了自己的解救之道。
蘇秦聽說史老爺子所謂的讓自己活下去的辦法後,霎時啼笑皆非,心說:“你這是什麽辦法,不過是讓我多苟延饞喘幾年罷了。我還以爲你能解開我的綁縛,放我離開山洞呢。”
蘇秦看着是老爺子的自鳴得意的神态,不禁啞然失笑。
史老爺子看到蘇秦臉上露出了笑容,不知道他這是苦笑,反而以爲蘇秦十分佩服自己的機智,對自己心悅誠服了呢。
史昌滿意地說道:“小子,你就安心和我下棋吧,有我在,他們奈何不了你的!”
蘇秦再次苦笑一下,可是又轉念一想:“反正兩人一時也死不了,逃不脫的,不如幹脆靜下心來,慢慢熬吧。”
他又繼續與史昌下起了默棋。兩人一人一嘴,往來搏殺,時間倒也過得快了很多。
到了後半夜,霍軒帶着另外兩個人終于現身來在山洞裏。這時,洞裏的炭火已将近熄滅,溫度驟降,冷得史昌和蘇秦直打哆嗦。
看到霍軒,史昌張口便罵:“豎子心腸真夠歹毒,你想要凍死你祖宗我呀,火都滅了,飯也沒吃一口。豎子太缺德,上天爲什麽不讓你斷子絕孫呢。”
霍軒自從綁了史老爺子,就被他罵個不停,竟已經習慣了。他賠了個笑臉,說道:“要怪都怪蘇秦小兒,整個營地的人都在找他,我也得陪着,不能脫身,怠慢了您老人家。”
蘇秦心說:“我被你綁在了這種鬼地方,哪個人能找得到,什麽你陪着别人找我,你還不清楚我在哪裏?如此做就是要撇清你的嫌疑。”
蘇秦看着霍軒笑眯眯的神情,不由得十分厭惡他,此人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這種笑裏藏刀、殺人不眨眼睛的人,比之于公孫延更爲陰險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