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寓強拖着病體,進言道:“所謂物不極則不反,惡不極則難亡。朱溫恃其狡詐多變,窮兇極暴,吞滅四鄰,早已人怨神怒。今又兵逼乘輿,窺觎神器,是其惡已至極,就快要敗亡了!大王世代承襲忠貞,位列宗室,今日雖一時勢窮力屈,卻無愧于心。仆意大王當韬光養晦以待其衰,豈能輕易地這般沮喪,使群下失望!更何況如今河東之困,亦在于正陽正攻略關中,一俟關中大定,正陽等諸鎮回師北上,我河東之威勢,又豈在朱溫之下!”說朱溫觊觎神器,是因爲李曜近日以天子名義下诏,說朱溫不從天子勸和之說,來攻河東,更在之前兵逼潼關,乃是國之賊寇。
晉王聞蓋寓之意,仿佛成竹在胸,頓時滿面春光,此時李存進、周德威已取三州回來,李克用當即命置酒奏樂,慶賀勝利。
自李廷鸾戰死,李存勖雖然年幼,卻也被準許列席,席上也勸父親:“父王近來屢次不敵汴賊,皆因我本沙陀外族,軍士多爲夷狄雜虜,喜歡侵暴良民,百姓備受其苦,正陽兄長此前也曾說私下提及過此事,如今看來,正是道理。還請父王自此後學習漢人禮教,懲治不法,廣施仁德;崇愛萬民,均徭薄賦。他日定可踏平開封,一雪前恥,中興唐室。”
不料晉王對這話卻不贊同,回道:“正陽所言,雖有道理,然則将士們随我征戰二十年了,當年太原錢庫空虛,他們賣馬以自給。今日四方諸侯都在重賞以募死士,我若操之過急,他們必以爲我刻薄寡恩,說不得便會舍我而去!倘若如此,孤還能與你等,同保太原、同保大唐嗎?宜待天下稍稍平安,再清理整治不法者。”
然後又舉杯敬衆将佐求策道:“朱賊能三番兩次淩辱于我,就因爲他錢糧豐厚,裝備精良。不貯軍食,何以聚衆?不置兵甲,何以克敵?不修城池,何以扞禦?前幾年正陽還在,我河東兵精糧足,所戰雖多,何曾有敗?如今正陽宰輔中樞,雖仍身兼河東四面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左仆射,畢竟鞭長莫及,寄之如今身體欠安,有心無力,孤王也不忍讓他太過操勞……利害之間,諸公有良策能使我廣聚兵糧的,請各抒己見。”
一幹署理錢糧的文吏,紛紛上言,要聚錢糧,無非變法,擴大征收範圍,增加賦稅。獨河東軍械監掌監張敬詢聞言默然不語。李克用知他随李曜頗有時日,便主動向他問計。張敬詢隻得道:“大王,仆從右相,多承教誨,乃知國富不在倉儲,兵強不由衆寡,人終歸有道義,神固然害暴淫。聚斂必生貪污,苛政有如猛虎,所以鹿台将散,周武以興;齊庫被焚,晏嬰入賀。”
李克用雖然讀書不多,但這話大體還是能懂,便點頭表示同意。
張敬詢這才繼續道:“卑職以爲,變法不若養人,改革何如修德!韓建蓄财無數,盡歸右相;王珂變法如麻,一朝降賊;中山城非不固,蔡州兵非不多;前事甚明,可以爲戒。且霸國無貧主,強将無弱兵。願大王崇德愛人,去奢省役,設險固境,訓兵務農,強工興商。定亂者選武臣,制理者選文吏;錢谷有規,刑法有律。”
見李克用并無怪罪之意,又道:“按章而行誅賞,則下無威福之弊;正直位列親近,則人無誣謗之憂。順天時而絕欺妄,敬鬼神而禁恣淫;則不求富而國富,不求安而自安。則能外破元兇,内安百姓,名高五霸,道冠八元。至于增加賦稅,恐未爲切!大王,此皆右相舊日之策,今右相離晉,舊制漸沒,實爲大憾……隻須一切照舊,如何能不興盛?”
張敬詢這話,與李存勖是一個意思,隻是經過他的文采潤色,再加上把李曜之前的成就添上去,便更具有說服力。晉王聽後,乃悟二人此語乃是金石良言,蓋寓等人也來相勸,這才下定決心,一切照辦。他知李存進此番戰敗,非戰之罪,其人治軍甚嚴,故以其爲河東馬步軍都虞候,主管河東軍紀。李存進慨然領命。
朱溫伐河東再次失利的消息傳到長安,崔胤因李曜出兵讨伐鳳翔,不在長安,遂以祭祖爲由趕往河北,一過黃河便趕往朱溫處相見。朱溫正因爲氏叔琮失利,在軍中大發雷霆,揚言要親統大軍再伐。崔胤急得滿身是汗,對朱溫說道:“某聞王建北上,非是相助岐王,實是欲趁李存曜與李茂貞大戰,來奪興元等地,某料李存曜必不能忍,二者之間必将大戰!如此一來,李存曜等閑難得回軍。可大王如若再不入關中,待李存曜平定關隴,大王又難以攻克太原,則大事去矣!事不可緩,大王不可再糾纏于河東,宜及時殺入關中,迎奉天子!”
朱溫這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是了,如今孤王之大敵,已非日漸衰落的李克用,而是那雄踞關中河中的李存曜!隻是眼下有一樁難題,那李存曜棄守河中諸鎮,唯獨死守蒲州、東升二城,此二城互爲犄角,拱衛蒲津渡,使我大軍不得渡河。若要擊破這兩座堅城,那李存曜素來詭計多端,隻怕早有準備,也是不妥。然則孤王若要以水軍強渡,前番水軍之敗又曆曆在目……如此說來,難道隻能走陝虢,強攻潼關不成?這潼關……卻也難打啊。”
崔胤道:“某聞當初韓信爲漢高祖謀軍略,乃有一策,名垂青史,便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大王此時何不效法先賢,佯裝舉兵,圍攻蒲州、東升二城,以示過蒲津渡而入關中之像,實則引精兵南下,會合陝虢鎮兵,一舉奪下潼關?”
朱溫眼珠一轉,不知想到什麽,猛一擊掌,贊道:“崔相公此言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