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聞言,應了一聲,立刻去了。弘農郡王楊行密,清口一戰後,已是天下強藩之一,他有使者來賀李曜持節河中,河中方面自然是不可怠慢的,以免失了禮數,這内府管家久在軍府,顯然知曉其中輕重。
管家一走,王抟便開口道:“蒲帥既有貴客到訪,且請自便,某此番乃是回鄉祭祖,倒也不缺這一日兩日。”
李曜卻也不是太着急,朝王抟笑笑,客氣兩句,又轉而問王笉:“燕然,你今守孝期滿,何必在太原荒廢大才,不如來我河中,爲某操持這河中醫學院,一則算是幫某一把,二則也不負當日令尊‘醫術爲仁術,天心是我心’之教誨。況且,某這河中醫學院,并非隻爲軍醫而設。醫學院中,内外傷勢、各類病疫,都要開設課目,還要在院中再設一别院,名曰‘河中醫學研究院’,專研古今新舊藥方,造福天下黎民,使無病者免病,使有病者得治。此事若有所成,你之功績,亘古不朽,便稱神農在世,怕也無有不可。”
王笉張了張嘴,似乎正要答應,忽的又看了王抟一眼,遲疑道:“正陽兄方才此言,小弟有一事不解。”
李曜點頭道:“燕然但說無妨。”
王笉問道:“如正陽兄所言,河中醫學院不僅培養軍醫,還要培養尋常醫師大夫,然則縱使這些醫師因在此處學得妙術,今後也不過造福河中一隅,這造福天下黎民之說,是否有些……”
李曜笑了起來:“怪某未曾說得清楚,實則某心中這計劃甚大,創辦河中醫學院,隻是堪堪起步。如某設想,先創辦河中醫學院,待醫學院中學生畢業……哦,就是學成——然後,某便在河中各州設立‘河中醫院’,以這些醫師坐診,待學生逐漸多了,再于河東諸鎮各州紛紛設立……至于醫院中的藥材,皆由河東四面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負責統一收購、調度,由河中、河東等各鎮陸運司、水運司負責轉運。如此一來,醫院醫師的醫術有了保障,所用藥材也有了保障。當然,無論診金,還是藥材的價格,因爲統一調度的關系,都會比别家便宜,而質量卻更有保障,不會良莠不齊,這對尋常百姓而言,自然便是好事。”
王笉聞言大喜:“如此果是好事,大善!”
李曜剛要笑着應答,王抟卻沉吟道:“蒲帥,某有一言,不知當問不當問?”
“相公請問。”李曜忙道。
王抟道:“誠如蒲帥所言,此事若真能這般做成,河東諸鎮内,診金、藥費俱降,與尋常百姓确有好處,然則如此一來,如今已有的這些藥鋪,卻沒有河中醫院藥材運送之優勢,将來卻是如何生存?敢問蒲帥,可是要一統諸鎮藥行,獨霸此業,便如河東軍械監如今在鐵器等行當上的做法一般?”
李曜哈哈一笑:“王相公不愧是國之宰輔之臣,此言直指要害,當真了得!不過,王相卻是多慮了,某執掌河東軍械監以來,雖嚴控鐵器,對于别的行業,卻是幹涉極少,醫、藥行業方便,也是這般。”
王抟輕哼一聲:“幹涉極少?蒲帥說話,當真是泰山如絮。别的不說,就說蒲帥方才提到的陸運司、水運司。自打這兩司開設以來,陸運司仗着有沙陀、五院諸部爲後盾,馬、騾充足,舟船無數,已然将原先以此爲生的車馬行、船行擠得沒了活路,這就算真是不幹涉,卻也是與民争利!而這河中醫院一旦設立,也同是如此,這根本就是大魚吃小魚,以蒲帥之财力、地位,一旦插手,其餘散戶,誰可與之抗争?屆時,蒲帥雖是‘幹涉極少’,他們卻也仍然無法經營下去。對此,蒲帥如何說?”
李曜正色道:“王相此言看似有理,實則不然。就說陸、水運二司,自成立以來,多是承接河東軍械監内部生意,閑時才會承接民間的活兒,但王相隻看見了二司優勢的一面,卻未看見民間車馬船行也有其優勢。我這二司,優勢在于有官方背景,除汴梁等處外,各地暢行,然則劣勢卻也明顯:首先,此二司很難接到固定線路的活計,因爲首先要保證軍械監的内部調撥;其次,此二司因有嚴格規定,各處車馬舟船調動均有較爲固定之計劃,應變能力不足,譬如某地突然有一筆大生意,而此二司在此處的車馬舟船不足,換做民間商行,可以立即從别處調撥,而此二司則未必能迅速做出反應……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如此一來,運輸二司與民間商行雖有競争,卻各有優勢,這般競争,某稱之爲良性競争,最終受益的,乃是托運的客商……如此,則又使當地貨物流通變快,死錢變成活錢,最終是商賈賺錢、百姓受益。因此,這運輸二司之設立,其利遠大于弊。”
王抟聽罷,面色訝異,思索一下,遲疑道:“蒲帥說得似是有理,但有些地方,某一時實難理清……醫學院之事,可否容我叔侄二人細細思慮之後,再予答複?”
李曜也知道,後世的一些簡單商業理論,放在唐時,這些“古人”未必能立刻理會。雖說古人的才智并不差,但畢竟所接觸的事務遠遠不同,因此縱然如王抟這般專司經濟的高層官員,咋一聽見這些理論,也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他便笑了笑,道:“王相位居宰輔,理事嚴謹,乃國之洪福,曜豈敢催促?便請王相與燕然在蒲州暫住,細細思量也好。至于這些‘經濟’法則,王相若有疑問,随時可以尋某來問,某雖淺薄,知無不言。”
王抟見李曜說完便站了起來,自然不會失禮,與王笉同時起身,拱手道:“久聞蒲帥最擅理财,今日一見,某實受益匪淺。蒲帥所論,某必細思,來日再請教益。”
李曜見他說得客氣,再無先前倨傲之色,也自笑着還禮,拱手道:“不敢,不敢。弘農王使者既來,須得會見,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王抟笑道:“蒲帥自去,某等自能理會。”
李曜做足禮數,這才轉身去了,等穿過二門來到花廳之外,侍者唱喏:“節帥到!”他這才整了整衣冠,信步而入。
一進花廳,才發現楊行密派來賀喜的二人皆是熟人。戴友規不必說了,另一人身段曼妙,顯然是一女子,她雖然頭戴帷帽(無風注:唐高宗之後,一種帶有罩紗的帽子,遮住面容,直到頸部,玄宗之後較少見了。另外,高宗之前有“幂籬”,黑紗遮住全身……嗯,由此可見唐朝也是逐漸“改革開放”的。),但面紗輕薄,李曜仍一眼看出,此女不是楊潞又能是誰?
他曾料到此番大勝之後,楊潞必然要來一趟蒲州,卻沒料到她會堂而皇之地與戴友規這個弘農王特使同時出現,不禁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