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二十餘裏,忽聞前方,有隐約的戰鼓喊殺之聲傳來,剛一舉馬鞭,示意全軍暫停。便聽見身邊的憨娃兒一指前方:“軍使,快看前面!”
憨娃兒目力極佳,已經看出前方大緻情形,但李曜卻無這般目力,隻是問:“前方如何?”
李嗣昭微微眯起眼睛,忽然驚喜得幫憨娃兒答道:“正陽,我等來得正是時候,朱溫的王旗大纛倒了!”
李曜目中精光一現:“好!史國寶不愧是先鋒之将!”他忽然馬鞭一揚:“傳令,戰兵全甲,即刻前進,蕩平汴賊!”
衆将剛剛在解州城南被李曜訓斥,此番都摩拳擦掌要展現一下威風,轟然應命。李嗣昭也急道:“正陽……副都統,末将請命出擊!”
李曜露出笑容:“此番乃是全力出擊,自然少不得要仰仗九兄武威。”
李嗣昭大喜,猛一抱拳:“多謝副都統成全!”
于是大軍略做休整,輔兵幫戰兵穿好戰甲,爲戰馬裝上輕裝,大軍立刻向前方殺去。
說到戰馬的裝備,特别是沙陀騎兵的裝備,就不得不對唐代騎兵的發展和變化作一說明。
中國古代自十六國至隋代,一直以“甲騎具裝”即人馬都披铠甲的重騎兵爲軍隊的主力,至唐初卻一變爲以人披铠甲,馬不披甲的輕騎兵爲主力,個中原因何在,一般認爲,隋末農民大起義和随之而來的世族門閥的衰落是甲騎具裝衰落的原因,而事實恐怕并非如此。真正的原因,是由于随着戰争實踐的發展,逐漸發現了甲騎具裝的一些重大缺陷——主要是機動性差,以及殺傷兵器的發展和北方少數民族尤其是突厥輕騎兵的影響。
公元7世紀前後,從西亞、北非到東亞,重騎兵都面臨輕騎兵的強勁挑戰,形成了以輕騎兵壓倒重騎兵的普遍趨勢。在西亞、北非,阿拉伯輕騎兵擊敗了波斯和拜占庭的重騎兵,輕騎兵代替重騎兵成爲戰場上的王牌,在中亞,新興的突厥王國以輕騎兵擊敗了柔然的重騎兵,突厥代替柔然成爲草原霸主。而在中原,新興的唐以輕騎兵擊敗了隋的甲騎具裝,輕騎兵代替甲騎具裝成爲軍隊的主力。在西亞、北非和中亞,重裝騎兵的衰落顯然與農民大起義和世族門閥的衰落無關,而主要是與其機動性差有關。
在中原,甲騎具裝的衰落也首先是由于其機動性差。沉重的具裝铠甲雖然帶來了防護力的增強,卻減弱了機動性。據考古發現,一件完整的鐵具裝,約重40至50公斤,特制的重铠可達100公斤。南宋初年,一領鐵甲的重量是45至50斤(約,26.86—29.84公斤)。可見,戰馬馱載的人甲和馬具裝的重量至少有60—80公斤,最重者可達130公斤。重铠增加了戰馬的負擔,使其難以持久戰鬥,隻有高大健壯而又穩重的馬匹才能充當甲騎具裝的坐騎,即使是這樣的高頭大馬也隻能以小跑、慢跑沖鋒。
騎兵是進攻型的兵種,機動性是騎兵作戰的基本特點,失去了快速機動能力,就等于改變了這一兵種的性質,就難以體現其優勢。早在先秦時期,孫子就提出,“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認爲作戰時應以正面軍隊與敵交戰,而以側擊、迂回、包圍等取勝,很重視機動作戰的作用。但由于當時的軍隊以車兵和步兵混合編成,車兵受道路的限制很大,步兵靠雙腳步行,行動速度比較慢,二者的機動性都還很差,這一主張在實踐中受到不少限制。隻有到西漢時期,以輕騎兵組成的騎兵大集團出現後,這一主張才得到較充分的實踐。騎兵大集團的出現使軍隊由注重力的對抗轉變爲注重尋找和創造機會,其實質是通過機動、速度來體現軍隊的戰鬥力。
魏晉南北朝以降,騎兵發展爲人馬都披铠甲的甲騎具裝,防護力雖然提高了,機動性卻降低了。李耀認爲機動性、突然性、翼側突擊和沖鋒的猛烈性這四項因素是古代騎兵戰術的基礎。而要真正發揮這些因素的潛在作用還需依仗馬匹的高度機動性。後世英國某軍事史學家也認爲騎兵的“王牌爲速度和時間而不是打擊力”。随着戰争實踐的發展,甲騎具裝的弱點逐漸暴露出來。甲騎具裝機動性差,雖然适于正面突擊,卻不适于實施機動戰術,不宜于穿插、迂回,出奇制勝沉重的具裝使其戰術簡單、行動遲緩。
雖然甲騎具裝在對付裝備簡陋的步兵時具有明顯的優勢,但在對付機動靈活的輕騎兵和裝備精良的步兵時則往往力不從心,甚至處于不利地位。隋軍在與突厥作戰時“每慮胡騎奔突,皆以戎車步騎相參,輿鹿角爲方陣,騎在其内。”這說明隋軍的甲騎具裝很難單獨抵擋突厥輕騎兵機動靈活的進攻,需要與步兵配合作戰,方能與之抗衡。這和十字軍重騎兵與塞爾柱土耳其輕騎兵作戰的情況十分相似。由于行動迅速的塞爾柱輕騎兵經常避開笨重的十字軍重騎兵的正面進攻而迂回其側翼和背後,十字軍發展了一種步騎協同的戰術,即以步兵弓箭手組成牢固的掩護屏障,騎兵在其後,當騎兵要發起沖鋒時,步兵則讓開通路,以二者的協同來與塞爾柱輕騎兵對抗。隋義甯元年(617年),李淵在太原起兵,西取關中。九月,隋将“桑顯和率骁果精騎數千人”,夜襲唐軍,唐軍初戰不利,“諸軍多已奔退”。此時,率部衆随唐軍出征的西突厥特勤史大柰“将數百騎出顯和後,掩其不備,擊大破之,諸軍複振”。隋軍騎兵是甲騎具裝而史大柰所部卻是輕騎兵。機動靈活的輕騎兵發揮速度優勢繞到隋軍陣後擊敗了防護力強但機動性差的甲騎具裝。
随着戰争實踐的發展,尤其是與突厥等遊牧民族的戰争,人們逐漸認識到對騎兵來說,機動性比防護力更重要。隋唐之際,在軍事思想方面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重視機動的思想代替了重視防護的思想。唐初名将李靖便曾特别強調指出,“用兵上神,戰貴其速”。
新的軍事思想又需要新的主力兵種來實施。十六國南北朝時期,軍隊中除甲騎具裝外還有一定數量人披铠甲,馬不披具裝的輕騎兵,後者作爲輔助力量,與前者分别擔負不同的任務,如偵察、追擊等。由于戰争實踐重新需要輕騎兵充當戰場上的主力,人們開始以輕騎兵代替甲騎具裝作爲軍隊的主力。起初是增加了軍隊中輕騎兵的比例,減少了具裝騎兵後來逐漸以輕騎兵基本取代了具裝騎兵。
在強調機動作戰和進攻的突然性的軍事思想指導下,唐初戰争中經常使用行動迅速的輕騎兵進行出敵不意的遠程奔襲。名将李靖就非常善于使用輕騎兵進行突然襲擊常出敵不意,戰而勝之。貞觀四年(630年),他率軍進攻東·突厥,趁其不備,突然以三千騎兵“夜襲定襄”,大敗突厥。不久,又趁唐儉等前往突厥牙帳慰撫時,“選精騎一萬,赍二十日糧往襲之”,一舉殲滅突厥主力。
事實上,唐初不少傑出将帥都善于使用輕騎兵,在戰場上實施高度機動戰術,相機破敵。如唐太宗李世民在戰鬥中就非常注意尋找敵人的弱點,以己之強當敵之弱,不簡單地以硬碰鬥力與敵人決勝負,而是以機動、速度來尋找和創造戰機。李世民曾說自己“每觀敵陣,則知其強弱,常以吾弱當其強,強當其弱,彼乘吾弱,逐奔不過數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陣後反擊之,無不潰敗。”
他往往先以輕騎兵實施敵前偵察,尋找敵人的弱點,然後适時加以攻擊。如虎牢之戰中。“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騎經建德陣西馳而南上……賊若不動,爾宜引歸,動則引兵東出……士及至陣前,陣果動,世民曰,可擊矣。”遂率輕騎兵猛撲窦建德軍的總指揮部。有時他以輕騎兵迂回敵軍陣後,攻其側背,配合正面形成夾攻,有時直接從敵軍薄弱部分突入,貫穿敵陣,然後從其背後再次沖入,反複沖殺,把敵陣攪得大亂,使敵軍指揮失靈,陷于崩潰,以局部勝利帶動全局勝利。如在擊敗窦建德的虎牢之戰中他就是親率輕騎直沖敵陣。其部下李道玄“挺身陷陣,直出其後,複突陣而歸,再入再出,飛矢集其身如猬毛”,李世民“給以副馬,使從己”,并親率史大柰、程知節、秦叔寶、宇文歆等,卷起旗幟貫穿敵陣,在窦軍陣後”張唐旗幟,建德将士顧見之,大潰”,窦建德也因傷被俘。這個戰術,也就是李曜在飛騰軍時代就開始爲麾下諸将講解的“卷旗過營”,此次史建瑭就是模仿這一戰術。
由于甲騎具裝的主要長處在于防護性和沖擊力,不在于速度,其主要作用是充當正兵突擊,不宜于出奇制勝,而輕騎兵才善于以速度表現戰鬥力,所以,随着戰争實踐的發展,在重視機動的軍事思想占了主導地位之後,甲騎具裝在與輕騎兵的競争中便處于不利地位,它必須讓位于輕騎兵。
其次,是由于殺傷兵器的發展。綜觀軍事史,武器裝備總是在對抗中發展的“盾”的發展必然會帶來”矛”的進一步發展。自十六國時期,防護力很強的甲騎具裝大量出現在中原戰場之後,殺傷兵器也有了很大發展。弓弩、大斧、長槍等得到較大改進,隋唐之際還出現了由斬馬劍發展而來的陌刀。這些都對甲騎具裝産生了很大的威脅。
兩晉南北朝時期,弓的發射力比前代有所增大,南北朝時的步弓可達10餘石,馬弓可達6石。西晉時期出現了威力強大的神弩,東晉南朝時期,又有進一步發展,号稱”萬鈞神弩”,“所至莫不摧陷”。北朝也有用數頭牛才能絞軸張弦的床弩,用于守城和防禦遊牧民族騎兵的沖擊。唐代除一般的弩外,還有在晉代萬鈞神弩基礎上發展而來的車弩,一次可同時發射七支鐵羽箭,射程達700步。車弩可裝在兵車、戰船上使用,具有一定的機動性,可用于攻堅、守城,也可用于抗擊騎兵。唐代強弩的威力很大,具有相當的威懾力。唐德宗時,藩鎮叛亂,叛将“李希烈既陷汴州,乘勝東侵連陷陳留、雍邱,頓軍甯陵,期襲宋州。浙西節度使韓蟦命栖曜将強弩數千,夜入甯陵,希烈不之知。晨朝,弩矢及希烈坐幄,希烈驚曰,此江淮弩士入矣。遂不敢東去”。另外,唐代還有專用的射甲箭,而且是各種箭中裝備最多的。北朝後期至隋唐軍事上的重要對手突厥人使用的是射程、弓力和命中率都比古時完善的木、骨鑲拼而成的m型複合弓。突厥箭的侵徹力比唐箭更強。
唐時,不僅弓弩的殺傷力增強,而且裝備的數量也有所增加。唐軍中裝備弓的比例是10分,即平均每個戰兵都裝備有弓,裝備弩的比例是2分,即20%,專職弓弩手的比例也比前代增多達戰兵的30%。當然如沙陀鐵騎這般以騎射爲本的突厥等北方少數民族軍隊更是人人都是弓箭手。大量強弓勁弩對甲騎具裝造成了很大威脅。
另外順便提一下,隋唐之際還出現了由漢代的斬馬劍發展而來的陌刀。陌刀兩面有刃,全長一丈,重15斤,砍殺效能相當高。陌刀是當時的常備兵器之一,軍中設有陌刀隊。據李筌《太白陰經》載,唐代一軍中戰兵爲12500人,配備陌刀2500口占了戰兵人數的20%。不過那是盛唐時期,如今唐軍之中,包括沙陀軍,陌刀基本都已經隻剩傳說了。
隋唐時代,斧有較大的改進,刃部加寬,柄卻減短,依其式樣分爲長柯斧和鳳頭斧,砍殺效能都相當高。具裝铠的防護面積雖大,馬腿卻難以防護,雖然弓弩難以射中馬腿、陌刀、大斧卻正可以砍到。
從漢到唐,長矛也得到了較大改進。晉代,出現了矛頭短而尖的改進型長矛,其頭部比傳統的矛頭要短,整體輕銳,使用靈便,刺殺效果更好,而且比較節省金屬,制作簡便,容易大量裝備,于是被廣泛地使用。唐代一般稱矛爲槍,作爲主要兵器,每個戰兵都配備一杆。唐代的槍比前代的矛更容易洞穿铠甲,而突厥人使用的長矛,其棱上有一個專門用以刺穿铠甲的窄翼。這些都使具裝的防護力相對下降,其必要性也相對下降。
因此可以說,隋唐之際殺傷兵器的威力顯著增長,給行動遲緩的甲騎具裝帶來了很大威脅。在軍事史上,當殺傷兵器的威力顯著超過防護裝備時,有兩種可能的反應,一種是設法加強防護裝備,另一種則是取消防護裝備,以減輕負重,提高機動性。
大唐決策層爲此采取了部分取消防護裝備,即取消馬具裝的作法,改甲騎具裝爲人披铠甲,馬不披具裝的輕騎兵,以高速機動來規避并進而壓倒對方的殺傷兵器,取得了較好的效果。其實,早在南北朝時期,即已有人卸去具裝,沖鋒陷陣,隻是還不普遍。
到了唐朝,戰馬普遍卸去具裝,以高速機動的輕騎兵突擊敵陣的戰術得到了普遍應用。如前文所述,太宗皇帝在戰争中就經常以其精銳的輕騎兵克敵制勝,或迂回敵軍陣後,攻其側背,配合正面形成夾攻,或直接從敵軍薄弱部分突入,貫穿敵陣,然後從其背後再次沖入,反複沖殺,把敵陣攪得大亂,使之陷于崩潰。
一般來說,武器裝備決定戰術的樣式,而戰術又會反過來影響武器裝備的發展。魏晉南北朝以來殺傷兵器的發展,決定了以機動爲主的戰術代替以沖擊、防護爲主的戰術,而這一戰術的使用又影響了以輕騎兵代替甲騎具裝的曆史趨勢。
隋唐之際對漢族影響力最大的少數民族是突厥,而突厥軍隊強調機動性,大量使用輕騎兵。突厥軍隊中披有馬衣的戰馬隻是極少數,而且突厥的“馬衣”并非金屬具裝,而是皮革所制。沙陀人是突厥分支,他們也從來不讓铠甲的重量妨礙戰馬的機動能力。是以剛才李曜的命令下達之後,輔兵才拿出戰馬所用的皮铠,爲之臨時裝備。
因此李克用所部沙陀鐵騎,雖然名号“鐵騎”,但并不是普通意義理解上的裝甲重騎兵,而是典型的唐朝範、突厥風的輕騎兵。這支騎兵遠可射擊,近可沖陣,其威力從這二十餘年的戰績中便可得知。
騎兵在平時行走之時并不縱馬狂奔,電視劇裏那種一動騎兵就是狂奔的基本都是扯淡,其實騎兵平時行進,基本上就是戰馬行走的速度,了不起比人走路略快……如果是人走路時略微加快腳步,速度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李曜今日算是不惜馬力,先前追趕之時就是一路馳馬小跑,此時披甲之後,也是小跑接近。等到以他的目力完全看得見情況之時,正看見一支數百人的開山軍騎兵在朱溫營中沖殺,朱溫的王旗大纛的确倒下了,不過奇怪的是汴軍尚未完全亂了陣腳。
他再一細看,正好看到史建瑭與汴軍一名将領正在酣鬥,不遠處史俨也正與一名汴軍将領大戰,其後不遠,咄爾與克失畢正沖殺過去。
這時李嗣昭急道:“糟糕,國寶這怕是想卷旗過營,但被汴軍悍将纏住了,那與他鬥汴将看來不過三旬,某卻未曾見過,不知是何人。不過,那與史俨交戰的,某卻認識,正是踏白将李思安!史俨雖勇,恐不能久戰……副都統,末将請戰!”
李曜心中一緊,轉頭看李嗣昭一臉堅毅,忽的想起李嗣昭原先曆史上本就是個極其堅毅的悍将,當下點頭:“雖然軍旗未展,但我大軍出現敵後,效果也是一般。李嗣昭!”
“末将在!”
李曜目中殺機一閃:“你爲前鋒出戰,隻許勝,不許敗!”
李嗣昭猛一抱拳:“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