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深蹙眉頭,微微沉吟,卻忽然轉頭問那傳令兵:“贊貞說的是黑鴉軍全軍抵達?”
傳令兵點頭道:“牛将軍是這般說的。”
敬翔再問:“那當時情況你可曾親眼目睹?”
傳令兵道:“仆親眼所見,黑鴉軍奪取西橋頭之後向東側發動攻擊,但沖殺一陣之後,攝于我軍已然嚴陣以待,西側主營方面便鳴金收兵了。”
敬翔點點頭,道:“如此看來,李克用這黑鴉軍确實迅捷無比,不過對面也未必便是黑鴉軍全軍,至少李克用本人必然未到。”
朱溫奇道:“這卻何以見得?”
敬翔回答說:“李克用心高氣傲,又最善于連續發動進攻的作戰,若是他親自到了橋西,必然不會一擊即退。我軍固然已經嚴陣以待,那浮橋也的确有些不利于進攻,但若是李克用來指揮,再怎麽也會多沖幾次,以期對我軍造成威脅,引起一些恐慌。這般一擊即退,絕不是他的風格。”
朱溫聞言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子振思慮果然周詳,若是李鴉兒親至,絕不會錯過這種機會,他必然趁我未來得及得悉前線消息,一鼓作氣攻過東岸,縱然損失大點,也是在所不惜的。若是浮橋全然失陷,這河中就不那麽好守了。幸好,來者并非李克用,這大好機會便這般白白溜走。”
敬翔笑道:“這說明,河中乃是天予之物,大王命中該得。”
朱溫哈哈一笑,一擺手:“前軍二部,立刻調往橋東,駐紮水寨之中,皆從牛存節指揮。讓他守好橋頭,就算明日李克用親至,也隻能望河興歎!他河東幾無水軍,我看他如何過得河來!”
那傳令兵領命,又問道:“牛将軍還命仆請問大王,是否需要燒毀浮橋。”
朱溫一聽,遲疑起來。
敬翔一拱手,道:“此橋關系重大,如今函谷關有韓建在,大王對朝廷有時候也是有勁使不上,而一旦得了河中,則可随時對朝廷施加影響。然而要對朝廷的影響足夠大,則這蒲津渡浮橋便不可燒毀,隻要這浮橋在,我宣武大軍便可朝發夕至而控長安,那時節,陛下有事,安敢不問大王之意?”
朱溫聽了,馬上省悟,忙道:“竟爾忘了此節,若非子振提醒,某必自誤!傳令,蒲津渡浮橋溝通大河,造福天下,某豈能爲之損毀?贊貞此戰,隻須擊退李克用,便是首功!蒲津渡浮橋則是萬萬不可有失。”
“喏!”那傳令兵得了帥令,立刻前去通知牛存節,朱溫又派了另外兩名旗牌官去調動前軍兩部去橋東聽命。
牛存節得令不敢怠慢,又再次親自巡視布防,以備萬一。整個橋東,包括水寨,一夜火把亂插,徹夜不息,照得天空都有些泛紅。
橋西這邊卻是正好相反,不僅火把極少,而且寂靜一片。原來李嗣本鳴金收兵之後,猜測對面汴軍已然把自己這區區斥候當作黑鴉軍主力,是故不必再做假冒,反而兵行險着,把火把什麽的都給撤去,弄得漆黑一片。
他這個想法其實十分到位,因爲對方汴軍此時正在懷疑黑鴉軍會半夜偷營,這時火把一黑,就更堅定了汴軍的猜測:河東軍熄滅火把,必然是怕偷襲被發現。至于河東軍今天剛剛趕到,是從哪裏搜集來的船隻,竟然足以支持他們過河偷襲,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用兵唯謹,不論河東軍的船隻是哪裏來的,既然對方有偷營的可能,那就要好好準備,以免失察戰敗,去吃罪罰。
結果不言而喻,橋東汴軍緊張了一夜,橋西兩百餘晉軍除了安排“三班倒”的遊哨,其餘全部睡了個好覺。
第二日李克用果然領兵趕到,不過在了解了前方戰況之後,他便沉默了許久,然後并未一怒發兵進攻,而是召集諸将議事。
全軍昨夜都是趕了大半夜的路,無論兵士将領,都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此時議事,精神都不是太好,尤其是聽說河中府已然丢了之後,更是有些頹意。
李克用獨目之中有些血絲,也不知是累的還是氣的,沒準是擔心身在蒲州的女兒。女兒才剛按照過去與王重榮的約定嫁給王珂,甚至就算現在也隻是人到了蒲州,過門的儀式都還未舉行,但他們的婚約是天下皆知的,如今王珂舉城出降,朱溫會怎麽對待王珂?怎麽對待自己的女兒?雖然在沙陀人心目中,女兒的地位遠不如兒子,甚至可能還不如養子,但地位歸地位,畢竟是自己的親女兒,身上流的是他李克用的血啊!若是這般殁了,他心裏豈能好受?
“河中府丢了,浮橋對面的汴軍已經接近三萬,而且有兩座水寨拱衛,如今這仗該怎麽打,你們有什麽想法,就都說說吧。”李克用的話顯得也有些無力,這是很少見的。但他确實有些提不起精神,對于河東的沙陀精騎來說,水戰,那是完全陌生的一種作戰。對面有水寨,自家這邊連船都還沒搜集到幾條,這仗怎麽打?難不成大家都牽着馬遊過去不成?那可當真是爲難人了,咱們沙陀漢子,有幾個會遊泳啊……更别說還得帶上幾十斤重的武器裝備,那完全是想都别想。
但是若說要從浮橋上攻過去,這也是不可能的。首先,浮橋寬度雖然是當今之最,但也不過十馬并行,如此一來,根本施展不開,對面汴軍隻須在橋頭設下幾部床弩,河東騎兵再精銳也不過送死。
李存璋見無人說話,場中一片沉默,便道:“大王,這蒲津渡浮橋平日好過,作戰卻不适合。若要打過對岸,隻能走水路,乘船過河。隻是我軍來時全然未曾作此準備,如今一時半會上哪弄船去?就算把這沿河上百裏的民船都搜集過來,隻怕也未必能渡多少人,比較這一帶并非商賈常走之道,水運并不如何發達。”
李存賢也道:“還有一事,我軍糧草本已不多,河中原本該爲我軍提供一部分糧秣,如今王郎丢了河中,這一批糧秣也沒了指望,如今軍中糧草不知尚能支撐多久?”
蓋寓沉着臉道:“隻有半月之需,這還是正陽上次調撥過來的。”
李克用皺着眉頭:“糧食倒是還能想些辦法,可這水軍,我河東哪有?”
蓋寓忽然想起一事,道:“某嘗聞軍械監運輸司有一‘處’,叫做‘水運處’,誰知道是做什麽的?”
衆将都不清楚,隻有李存璋畢竟與李曜關系比較親近,隐約知道一些,便道:“某偶爾聽正陽提起過軍械監運輸司水運處,好像是負責水路運輸的。聽正陽當時的語氣,這水運處隻怕足有上千艘大小船隻。”
李克用大吃一驚:“上千艘?”
蓋寓也是一愣:“有這麽多?”
李存璋解釋道:“數目大概不差,不過大多數船隻似乎主要在大運河一線奔走,大運河中行不得大船,所以這上千艘裏頭,大船至多一兩成而已。”
李克用獨目中精光一閃:“就算隻有一兩成,也足有大船百艘,如果能調來……”
蓋寓苦笑道:“正陽不在此處,誰知道這百艘大船如今便在何處?就算正陽來了,這些大船又如何能在半個月内趕來?”
李克用想了想,搖頭道:“不然。事已至此,大出我意料之外,爲今之計,隻能速召正陽來此,看這水運……水運處的大船能不能迅速調來一批,如果可以,我軍便還有機會奪回河中,若是不能……那也隻能北上,從府谷回晉陽了。此路太過遙遠,若非萬不得已,我豈願走?”說罷,再不商量,直接對傳令兵道:“速速傳我帥令至後軍,命正陽三人立刻趕來與大軍會合,并且告訴他我等方才的商議,問他有何妙計助我!速去,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