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自然明白李克用的意思,當下拱手道:“兒視王行瑜如冢中枯骨,朝夕可擒,又何須勞動我黑鴉、鐵林二軍?大王可領大軍壓陣,觀我左翼三軍(李曜開山軍,以及李嗣昭、李嗣源二人本部人馬)半日破敵。”
李克用大喜,正要發話,卻聽張承業遲疑道:“尚書志存高遠,實乃朝廷之福。隻是就老奴所知,王行瑜雖然先有小敗,卻也元氣未傷,如今至少還有四五萬大軍……尚書及嗣昭、嗣源二位将軍所部,合兵不及兩萬,朝夕破敵之說……”
李曜微微一笑,正欲答話,李克用已然擺擺手,大包大攬道:“監軍有所不知,吾兒正陽,乃非常之人,自歸我麾下,從無半句妄言,如今他既說要朝夕破敵,那麽王行瑜的梨園寨就必然是一日可下。這話若是旁人說起,某或許還有所猶豫,但既是正陽如此說了,某卻是毫不遲疑的,監軍大可放心。”
張承業聽了,心中大吃一驚。他經過這段時間與李克用在軍中的相處,已經知道李克用爲人雖然豪氣,打仗卻并非不知謹慎,而如今李曜根本不說怎麽打,隻說要用他們三部不及兩萬人去硬拼王行瑜的四五萬大軍,甚至誇口說王行瑜不過“冢中枯骨”,他李存曜朝夕可擒,換成旁人,隻怕李克用早就喝斥其閉嘴、退下了,但如今卻竟然反過來幫李曜打包票,這說明李克用對李曜的領兵之能已然放心到了極點!
這種時候,張承業再說其他的,那就是不識時務了,顯然在宮中多年的張承業不會如此蠢笨,當下便忍着心頭的震驚,微笑道:“原來如此,倒是老奴多慮了。尚書年才冠弱,已是這般英雄了得,待平定三藩之亂,便是朝廷之大功臣,往後若是再立殊功,那可真是朝廷之福,河東之福啊!”說着便朝李克用拱拱手,仿佛是提前道賀。
李克用哈哈大笑,心中快意,一時滿溢。
蓋寓思來想去,雖然對李曜的領兵能力放心,卻仍然盡力發揮謀主職責,對李克用道:“正陽之能,某實無疑,然則昨日軍報,言李茂貞自領一路兵馬,足有三萬,進駐鹹陽,又派一路援軍,約莫萬餘,屯駐邠州龍泉寨,與王行瑜合兵一處……此無疑是爲王行瑜張目助威之舉!若細細算來,李、王二賊合兵邠甯,已有近十萬大軍,我河東雖則兵勢無雙,卻也須得謹慎,以免一着不慎,大意失荊州才是。”
李克用一聽,微微沉吟,目視李曜,卻未發問。
李曜知他意思,當下正色道:“蓋公放心,李茂貞隻是擔心唇亡齒寒,此番雖則出兵,卻并非真敢與我河東交手。這類賊子,擁兵唯以自重,心中何曾有甚忠義仁孝?我等隻須一戰擊潰王行瑜,赫赫兵威之下,李茂貞必然一戰即走。某敢料定,我軍未與王行瑜決出勝負之前,李茂貞一兵一卒都不會擅動。而我軍若是連黑鴉、鐵林二軍都未出戰,僅以我左軍三部便一戰擊潰王行瑜,李茂貞必然如坐針氈。但若是聞風而動,立刻遁走,他又勢必覺得丢人,猶豫之下,必然會與我軍短暫交手。他既心中猶豫,兵将又不如我河東勇悍,自然一觸即潰……如此說來,仍是以我左軍三部出戰梨園寨爲最佳,請大王三思。”
李克用聽罷,揚眉道:“不錯,正陽所言,甚合我意,便是這般定了!”然後忽然面色一肅,站直身闆,大聲道:“李存曜、李嗣昭、李嗣源!”
李曜三人同時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在!”
“命爾三人,各率本部,以存曜爲主将,擊敗當面之敵,拿下梨園!明日戌時二刻之前(注:約晚上八點左右),孤王要在梨園寨中爲監軍設宴!爾等可敢應命?”
這是李曜未曾與李嗣昭和李嗣源商議,此時不好先開口,便稍微等了一等,果然這二人對李曜都放心得很,同時昂首道:“有何不敢!”然後發覺李曜未曾說話,均向李曜望去。
李克用也發現李曜沒有應答,獨目凝神一看,卻見李曜這時才拱手一禮,面上居然微微帶笑:“兒以梨園賊血,爲大王佐酒。”
李克用聞此豪言,忍不住大笑三聲,繼而昂然四望,一時氣蓋瓊宇,顧盼生威。
張承業見了,心中大定,忍不住又看了李曜一眼,卻見他也正微笑着朝自己看來,且輕輕點頭一下,似乎是請自己安心,不覺心中又是一松,也微笑着點頭,算是回禮。
當下李曜身爲地主,又替李克用代爲設宴款待張承業等人,隻是因爲明日尚有大戰,因此隻有李克用、蓋寓、李罕之三人陪張承業喝了幾杯清酒(注:清酒并非日本首産,他們是從中國學去的)。
張承業本非奢靡之人,這頓酒宴倒也無須鋪張,再說李曜的軍需物資安排,是早已有了詳細規章制度的,這等行軍作戰之時,軍械監運輸司本來也就沒有提供多少奢侈食貨到軍中,因此這宴散得也快。李克用平時是講排場的,但他有一點好,就是行軍之時,什麽苦都能吃,這可能是草原民族的習慣,唯一對李曜的招待有些不滿的是李罕之,這李摩雲年紀漸老,越發貪圖享樂,對李曜的“三菜一湯式”招待很是不快,隻是礙于李克用沒有發話,他也不好直說,隻是不陰不陽地說了幾句“我聞李尚書富甲河東,卻不料每日竟是如此膳食,不若待我回澤州後,送幾名庖丁與尚書?”之類。
這李罕之不是個有涵養的,有什麽不爽就當着面說,這話說的時候,李克用都還在場,諸将更是一個未走。這話一說出來,李克用微微蹙眉,輕輕轉了轉手中的酒杯,卻默不作聲,不知是何意思。蓋寓與張承業則同時把目光轉到李曜臉上,看他有何反應。
李曜聽了卻是不愠不怒,隻是平靜地道:“軍中糧草不足,某這幾日的膳食已經減半,以長安近日物價來算,一日約合七十一文上下。今日因要宴請監軍,某已破例未與兵士同食,按我開山軍軍規,明日一早晨練訓話,我須就此事對全軍作出說明,以示公正。至于說庖丁……某在太原,倒也有些廚子,是太原王氏所贈,倒是不必勞煩使相操心。”李罕之雖然早已丢了河陽,被李克用任命爲澤州刺史,但河陽節度使一職仍是遙領,他又早有同平章事頭銜,因此李曜稱他使相。
李罕之聽了,不禁一噎,太原王氏乃鍾鳴鼎食之家,他家送出的廚子,手藝自然不必說,自己這話算是自讨沒趣。不過想到李曜前面那話,卻仍忍不住拿話刺他:“久聞李尚書擅練兵,軍中将士多願以死相報,卻不料尚書竟與那些蝦兵蟹将同食……某卻不知,如此一來,将威何在?”
李曜淡淡地道:“爲将帥者,恩威并重。恩出我行,則威于彼心。”
李罕之臉色一變,正欲反駁,卻不料主座上的李克用忽然一拍橫案,獨目中滿是贊許,大聲贊道:“說得好!好一個恩出我行,威于彼心!掌書記,速将此言記下,日後爲我河東将帥之訓!”
李罕之臉上肌肉抽搐幾下,忿忿退後,再也不發一言。
散場之後,李嗣昭與李嗣源二人拉着李曜到了一旁,李嗣昭問道:“正陽,我左軍三部之中唯獨你開山軍有四千步兵,其餘一萬二千全是騎兵,你卻攬下強攻梨園寨的差事,還要一日破敵……你究竟有何妙計?”
李曜笑道:“四千步兵足以,騎兵全做追擊之用。”
李嗣昭仍問那句:“如何攻破梨園?”
李曜指了指夜空,道:“天幹物燥啊九兄。”
李嗣昭眼珠一轉:“火攻?”
李嗣源雙眼一亮,贊道:“好主意!”
李曜笑了笑:“關中有一物,蘊于地下,漆黑之色,如醬而粘稠,引火即燃,火勢熊熊,此地之民稱之爲石脂水、水肥、石漆等,某謂之‘石油’。此番軍械監繪制關中形勢圖之時,礦産司也開始對此物進行收集、研究,如今已經有少量石油,被某下令囤積軍中,制成猛火罐……此前某帶人到梨園寨外探查,發覺此寨防禦工事多爲木制,一旦在這等天幹物燥之時,以猛火罐爲引,大舉火攻,破敵何須一日?”
李嗣昭聽完哈哈大笑,指着李曜道:“某早知道,你李正陽破敵哪有不用計的!此番說來倒是強攻,可你這猛火罐,乃是人所未知之物,以它破敵,難道不算用計?奸詐,委實奸詐!”
李曜也笑起來:“這話小弟可不敢苟同,若是古時,尚未有弓箭,第一個以弓箭裝備破敵之人,難道也是奸詐?這是智慧,是時代的進步……”
李嗣昭趕緊擺手:“這些大道理某是說不過你的,你說是進步,那就進步吧。”
李嗣源卻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既然正陽有這等殺器,破梨園寨想來出不了什麽差錯了,某與九兄所部,以及開山軍騎兵如何布置,還須正陽速做決定,我們也好提前安排。”
李曜知道李嗣源是那種少說多做型的實幹派,當下便道:“好,小弟以爲,我三部騎兵之布置,最好如此這般……”當下将自己的安排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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