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光啓三年閏十一月,朱溫得兼任淮南節度使以來,就對這片富庶之地垂涎欲滴,也因此導緻了汴、徐之戰。在孫儒驅逐楊行密而踞有揚州後,朱溫在大順元年曾一度聯合楊行密而出兵淮南,結果失利而還;後來迫于戰局的變化和戰略上的考慮,他不得不痛苦地主動将淮南節度使的職務讓給孫儒。景福元年楊行密擊敗孫儒,複踞有揚州及淮南,揚、汴漸有嫌怨,且曾發生過數次局部戰争。但當時由于朱溫正集中優勢兵力圍攻郓州、兖州,又要北禦李克用的進犯,故而無暇南征,隻能采取戰略防守的姿态。現在郓、兖既平,朱溫決定對淮南由戰略防守改爲主動出擊。要占有淮南這片富饒之地,這是他10年來一直夢想而沒能實現的。
晚唐藩鎮間的聯合,多非真心,隻是一種出于戰略上的考慮而已。此時戰亂不絕,相互攻伐,使得稍有實力者多懷異志,謀求自立自強,然後擁兵擴張,以求争霸一方。藩鎮間或戰或和,取從的唯一原則就是利益二字。
揚、汴由聯合而反目,即起因于此。早在光啓三年十一月間,朱溫即得兼領淮南,便派李播爲淮南留後,選遣内客将張廷範赴揚州告知楊行密,行密聞以其爲淮南副使則喜,又聞另派李播來主政淮南,當即不悅,面有怒色。張廷範大懼,害怕自己被害,便偷偷逃回,告之朱溫。朱溫心情怨憤,然迫于時局也無可奈何,便表以行密爲淮南留後。時在文德元年(888)初。
不久,楊行密敗于孫儒,棄揚州而轉攻宣州,于龍紀元年(889)六月,擒宣款觀察使趙惶。朱溫與趙惶頗有交情,遣使請行密釋放趙惶。行密卻全不買賬,将趙惶斬殺後割下首級送到汴州,以絕朱溫之想,并謊稱:汴帥說晚了,人已斬殺,現隻好将其頭顱送上。朱溫心中不悅,卻也沒有辦法。
大順元年六月,朱溫表薦孫儒爲淮南節度使,楊行密對此也大爲不悅。景福元年,楊行密複有淮南,十一月攻讨廬州,刺史蔡侍與舒州刺史倪章聯兵,遣使送印于朱溫以求救。蔡侍本行密舊将,行密以其守廬州,他竟以州降孫儒,并掘行密祖墳。朱溫時正攻徐州,收其印而以其爲反複小人不救,且傳書告行密,行密也以書謝朱溫。
行密自從複據淮南,經費極爲不足,想用茶、鹽來換取本地百姓的布帛。其掌書記高歇勸阻道:“揚州、淮南久經戰火,百姓十室九空,如果再漁利于民而使其更加困苦,百姓也定會重新叛離而去。不如以我所有而鄰道所無者,與鄰道進行貿易,何患軍用供給不足!”
行密深以爲是,于是與鄰道進行貿易。他以茶葉一萬擔命押牙唐令回押運到宋州、汴州進行貿易。時朱溫既得時溥感化軍,遣使至泗州(在感化軍境最南端,臨近淮河,與淮南僅一河之嚼,使者對刺史張谏百般輕慢淩辱,張谏心懷怨懼,舉州降淮南,楊行密深納之,以台檬爲泗州防禦使,助張谏守泗州。朱溫得報,大爲惱恨,恰好唐令回押運茶葉入汴州,當即傳令逮捕唐令回,茶葉萬擔盡歸朱溫所有。自此,揚、汴反目成仇。
于是,楊行密表奏朱溫的罪惡,請會河北、河東及郓、兖之兵共讨朱溫。時河東李克用正與河北盧龍、義昌相攻,朱溫正圍充攻郓,其請能有何結果?楊行密仍不甘心,于三月率大軍北渡淮河,屯兵泗州,進攻壕州,活捉刺史張琏進圍壽州,攻多日不能克,便整軍将還,其将朱延壽請率部再試攻之,一鼓而攻陷,活捉刺史江從歇。行密遂有壕、壽二州。不數日,汴兵來救,敗而還。時朱溫已有南征之意,故多儲糧草于石砀(無風注:此地資料不詳,個人臆測可能在今江蘇青江市以北,又或安徽北部某地。),遣部将劉知俊守之,行密遣兵渡海攻取石砀糧倉,劉知俊不能守,棄倉敗去,淮南軍又乘勢攻陷漣水,令張訓守之。
朱溫屢遭行密攻伐,早已對他恨之入骨,然汴軍優勢兵力正在圍攻兖、郓日二州,無暇南顧,隻能分出小股兵力采取戰略防禦,故而行密屢屢得手。過後不久,洪州鎮南軍節度使鍾傳、鄂州武昌軍節度使杜洪、杭州鎮海軍節度使錢謬畏懼楊行密兵勢強盛,屢遭其攻擾,相繼屢次乞援于朱溫。朱溫出于戰略考慮,遣許州刺史朱友恭率兵馬萬餘南渡淮河,相機行事,既可有增援三鎮之恩,又有扼制淮南不斷進侵之勢。
再後,朱溫破郓、兖二州,朱瑾與晉帥李克用大将李承嗣、史俨等投奔淮南,淮南兵原善水戰,不知騎射,自此一軍加入,楊行密兵勢益盛。
但與原先曆史不同的是,此番楊行密對李承嗣、史俨雖然一心拉攏,但二人皆是北地豪雄,如今有李曜出使淮南,他二人下意識裏就去聽從李曜的意思,而沒有如舊史上那般成爲楊行密的部下。
李曜客居數月,也不是什麽事都沒發生:時天子李晔怨恨武昌軍節度使杜洪依附朱溫,而絕朝廷東南貢路,手書密诏于禦衣之上,遣使赴揚州,任命楊行密爲江南諸道行營都統,以讨杜洪。楊行密既奉诏,先令都将霍章據黃州(在武昌東北),四月,遣兵攻鄂州,杜洪求救于朱溫,溫遣其将聶金攻掠泗州,以威脅淮南北境,又令朱友恭率本軍往救鄂州。朱友恭率部至黃州,霍章棄城南渡長江,固守武昌寨,楊行密遣右黑雲軍都指揮使馬珣帶樓船、精兵5000往助霍章,朱友恭、杜洪合兵攻之。五月,朱友恭率部至樊港,霍章扼險據守,朱友恭汴軍鑿崖開道,以強弓猛射,殺死霍章别将,于是進圍武昌寨,章出寨與戰,竟被活捉,馬珣大敗而去。朱友恭俘獲淮南兵3000餘人,戰馬500餘匹。
朱友恭于是飛馳報捷:大破淮寇于武昌,收複黃、鄂二州。朱溫手撫着報捷書,下意識昂起頭來!
壓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在一紙報捷書的誘發下,突然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奔騰四溢:淮南本來是屬于我的,早在10年前就應該爲我所有。可現在竟爲你楊行密占有,屢屢和我朱某過不去!你以爲我真的怕你嗎?我朱溫是何等樣人,難道會怕你不成!當時不過是爲了消滅朱宣、朱瑾那兩個惡賊,才使你得逞一時,你,楊行密,就是我下一個要消滅的對手!
朱溫念及于此,當即傳令葛從周率萬騎馳攻光州。光州刺史柴再用遣小校王穩率輕騎往視敵情,恰與汴軍前部相遇被圍,王穩借着月光在林陰中下馬與之步戰,殺傷甚衆,汴軍知不可奪,乃解圍而去。
九月,朱溫遣龐師古率徐、宿、宋、滑數州之兵7萬餘衆,從淮河下遊入攻淮南,遣葛從周率兖、郓、曹、濮諸州數萬之兵從淮河中遊入攻淮南。十月,龐師古奉朱溫之命屯兵清河口(在今江蘇淮陰西南,是古泗水流入淮河之口),将入攻揚州;葛從周屯兵安豐(在淮河南岸,今在安徽壽縣西南),将入攻壽州;朱溫親自坐鎮宿州。
消息傳出,淮南大爲震恐。
這一日,李曜正在廋西湖邊的客居别院與李承嗣下棋,憨娃兒拉着史俨在外頭過招,忽然便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李使君倒是好興緻,今日還有這般閑情逸緻,悠然對弈?”
李曜一聽便知是楊潞到了,這位盈香妙坊的坊主,這數月間回汴州呆了月餘,其餘時間都在揚州,倒是時不時來李曜這養心别院拜訪,如今也算是熟人了。李曜這座别院是楊行密剛剛建好便拿來安置他了的,當時還沒名字,楊行密客氣說李曜文名鼎盛,要他取名,李曜便别有用心的取了個“養心院”。其實他是打算叫“養心殿”的,可惜這年頭的字不能亂用,殿字一出,李曜在文壇就沒法混了。
李曜擡眼一看,果然是她到了,當下微微一笑,十分托大,連身都沒起,隻是輕笑:“今日何日,爲何不可對弈?”
楊潞盯着李曜的眼睛:“李使君留在我揚州數月,所爲不就是今日麽?”
李曜瞳孔一縮,也看着她的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某來揚州出使,吾王并未限定時日,莫非是弘農王嫌李某胃大,要将淮南吃窮了,所以請姑娘前來逐客?”
楊潞卻不笑,隻是平靜地看着他,道:“李使君明知奴家意思,何必偏要這般自說自話?我淮揚雖小,如李使君這般大才,來多少,我們養多少。”
李曜笑道:“哪怕一言不發?”
楊潞點點頭:“哪怕一言不發!”
李曜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忽然把面前的棋子随手一推,攪得不成棋局,哈哈笑道:“姑娘蕙質蘭心,既知某留于淮南實有所求,想必也定知某既然敢留于淮南,心中自有所恃。不過,姑娘且先讓某猜上一猜如何?”
楊潞目泛異彩,反問道:“猜什麽?”
李曜微微昂首:“某料如今朱溫已然出兵攻入淮揚。”
楊潞略微失望,歎道:“以李使君之能,猜到這一點并不奇怪。”
李曜呵呵一笑,又道:“某料朱溫必然坐鎮宿州,以龐師古、葛從周二人各率一路人馬,鉗形殺入淮南,其中一路必走清河口,欲意直取揚州!”
楊潞悚然色變,看怪物一般看着李曜,指着他道:“你……李使君,你在這别院之中,難道還能知曉外間之事?”
李曜搖頭一笑道:“某每日做些做什麽,姑娘莫非不知?”
楊潞也不尴尬,反而逐漸平息了剛才的震驚,深吸一口氣:“李使君真乃神人,縱使兵聖再世,隻怕也未必料得如此精準。不錯,戰況正如李使君所料,龐師古屯兵清河口,葛從周屯兵安豐……李使君若想不虧不欠地将那三千精騎帶回河東,隻消助我淮南擊退此番來敵,令朱溫铩羽而歸,今後再不敢南顧,則我淮南拱手禮送,絕不留攔!”
李曜目光一凝:“一言爲定?”
“驷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