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李曜畢竟是李曜,不敢說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但起碼也能說成灰的。他前後一思量,頓時便有了主意。當下便道:“聽敬尚書之言(敬翔此時的最高官位是檢校禮部尚書),似乎對昭範族公(指王铎,其字昭範)不甚了解……敬尚書也是名動汴梁之高賢,這看人品人,還需全面才是。”
敬翔見李曜年紀輕輕,居然一開口就帶着教訓自己的口氣,不禁哂然,道:“如此倒要請教王郎君,對這位王昭範公,如何才算是看得全面,品得全面啊?”
李曜淡然一笑,道:“昭範族公祖籍太原,這不必說了,但想來敬尚書也該知曉,他這一枝,如今被稱爲畫溪王氏。東陽畫溪王氏若要追溯,當從王恕開始,他曾任揚州倉曹參軍,于是定居在揚州。其子王播,官監察禦史、諸道鹽鐵轉運使、京兆尹、節度使、中書侍郎、刑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檢校司空,尚書左仆射等職位,封太原郡公;三子王起,官中書舍人、集賢殿學士、太子少師、觀察使、節度使、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吏部尚書,判度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尚書左仆射,封魏國公。次子王炎之子王铎,官駕部郎中、禦史中丞、戶部侍郎、判度支、禮部尚書、刑部尚書、吏部尚書,檢校尚書左仆射,右仆射、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諸道行營都統,太子太保,檢校司徒,封晉國公……這可是一門三相,天下稱羨。我太原王氏爲其祖籍郡望,與有榮焉。”
敬翔撇撇嘴:“王氏子弟,入仕何其易也。”
李曜哈哈一笑,搖頭道:“敬尚書貢舉路難,某亦有所耳聞,然則王氏子弟萬千,爲何便偏偏輪到他這一門?尚書此語,未免失了氣度。也罷,此事涉及某家族親,某今日便爲尚書說道說道,以正視聽。”
敬翔面無表情,張王妃卻道:“且慢。”然後朝李曜笑笑,道:“王先生博學廣文,所言必是奴等未知之事,不若且請高坐,細細道來可好?”
李曜還以爲她是來打圓場,想不到卻不是,不過還好,至少不是來以勢壓人,那自己倒也就不怕什麽了,當下便略微寒暄兩句,在客席就座。
待大家都各自坐好,李曜便道:“說昭範族公一人,如畫樓閣而隻現一角,不足道也。這三位相公,須得同時而論。”
于是,李曜便開始侃侃而談起來。在他口中,用不同角度品評了王铎家的一門三相:
王播,字明揚,生于乾元二年,卒于唐大和四年,貞元十年考中進土,同年又應制舉賢良方正科,成績優異,補盩至(今陝西西周至)尉。在任期間,王播剖斷獄訟,明察秋毫,深得禦史中丞李汶的賞識,被推薦任監察禦史。當時,官場黑暗,政治腐敗,賄胳公行。王播身爲監察禦史,剛正不阿,不畏權貴,曾冒着丢官的危險彈劾并罷免了犯有賄賂罪的雲陽(今陝西境内)丞源鹹季,擢升爲侍禦史。
貞元末年,王播因得罪驕橫的京兆尹李實,被貶爲三原(今陝西富平西南)縣令。他在任職期間,縣中豪強犯法,也以法繩之,不予寬宥,年終考課,政績爲“畿邑之最”。
順宗即位,任命王播爲駕部員外郎。他執法嚴明,嚴厲打擊不逞之徒,政績突出。擢任工部郎中、知禦史雜事。後來,王播出任長安縣令。當時,正值關中饑荒,諸鎮禁止糧食出境。王播奏明朝廷,下诏令各地赈援畿輔,關中地區的老百姓賴以渡過饑荒。
元和五年,王播出任禦史中丞。十月,任京兆尹。當時京畿重地屯有諸多禁軍,軍人出入屬鞬佩劍,耀武揚威。盜賊混雜其中,剽劫作奸盛行,治安狀況一片混亂。王播奏請皇帝嚴禁軍人攜帶軍械出入,諸王驸馬權豪不得在京畿豢養鷹犬以及設置畋獵之具。自始奸盜弭息,深得皇帝賞識。
元和六年三月,轉刑部侍郎,兼任諸道鹽鐵轉運使,負責運送朝廷征收的财賦收入,因其政績突出,爲同僚所稱贊,并多次得到皇帝的表彰。
元和九年,唐憲宗下令讨伐淮西強藩吳元濟,各路官軍緊急出動,軍需供應異常緊張。兼任鹽鐵轉運使的王播推薦深通“泉貨盈虛”的程異爲副使,馳赴江淮督促财賦,朝廷對淮西用兵三、四年而“兵得無乏”。王播對淮西戰争的勝利做出了貢獻。
元和十三年,王播受宰相皇甫縛的排擠,調離中央,去任偏遠的劍南西川(治所在今四川成都)節度使,他所兼任的鹽鐵轉運使一職由程異繼任。
長慶元年七月,奸相皇甫縛遭貶逐,王播調回京城任刑部尚書,複領鹽鐵轉運等使。十月,任中書侍郎,平章事(宰相)。長慶二年,王播調任淮南節度使,時值淮南遭受特大早災,老百姓窮困潦倒,他一心隻想着爲朝廷辦差,對百姓疾苦關心較少,但比較注意水利工程的維修和興建,使漕運從此暢通無阻。
寶曆元年,王播回京任檢校司空。太和元年六月,拜尚書左仆射、同平章事。太和二年,進封太原公、太清宮使。
大和四年正月,王播患喉腫暴卒,時年七十二歲。文宗爲之廢朝三日,贈太尉,谥曰“敬”。
王起,字舉之,生于唐上元元年,卒于唐大中元年。貞元十四年中進土,任集賢校理,後應制策直言極谏科,授藍田(今陝西藍田)尉,後調入中央曆任殿中侍禦吏、起居郎、司勳員外郎,直史館等職。
元和十四年,王起以比部郎中知制诰。長慶元年,正授中書舍人,曾多次上疏勸谏唐穆宗不能耽于郊遊,要以國事爲重。當年,朝廷考課政績,他爲第一。同年,朝廷開科取士,禮部侍郎錢徽公開受人請托,唐穆宗命王起與同僚白居易對所錄取的士子重新複試,淘汰者大半。錢徽被免職。由王起代爲禮部侍郎。
文宗即位以後,其兄王播升宰相,爲避嫌疑,王起改任兵部侍郎、集賢殿學士。大和二年,王起出任陝虢(治今河南三門峽)觀察使,大和四年調任尚書左丞。這年,他的兄長王播去世,王起哀痛欲絕。
王起曾任戶部尚書、判度支。他經過詳細周密的調查了解,得知靈武、邠、甯一帶荒地很多,就命當地駐軍實行營田,爲國家節省了一大筆開支。
大和六年,王起調任河中尹、河中晉绛節度使(治今山西永濟)。時值當地蝗災泛濫,米價騰貴,不法奸商又乘機囤積居奇,百姓生活非常困苦。王起約法三章,禁止私人儲糧超過30斛,餘糧必須出籴,否則以對抗罪論處。有一個神築軍将士倚仗宦官權勢,公然藐視法令,王起堅決予以制裁。于是,那些囤積糧食的人家紛紛抛售餘糧,市場糧價馬上穩定下來,人民才得以度過饑荒。大和七年,王起升任兵部尚書,次年,出任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治今湖北襄樊)。王起上任後,派李業巡查各郡,主持修複各地倒塌的堤壩,又頒布《水法》,令當地人民遵守。不到一年,這裏又恢複了昔日魚米之鄉的繁榮景象,水患災害也得到有效的控制。
大和九年冬,李訓、鄭注等發動的旨在消滅宦官的“甘露之變”失敗,宦官肆虐,濫殺無辜。王起被罷奪判度支之職,降任太子侍讀。由于唐文宗耽湎于文學,嗜好古文,王起以知識淵博入翰林院,講經論史,曆任太常卿,禮儀使、太子少師等職。唐文宗去世,王起充任山陵鹵簿使,宦官樞密使劉弘逸、薜季稜陰謀發兵廢黜剛即位的唐武宗。王起得知這一緊急情況,密奏唐武宗,誅滅了這些罪大惡極的宦官。王起因功起任爲東部留守,封魏國公。
會昌元年,王起調任吏部尚書,三年,知禮部貢舉,四年拜右仆射,複知貢舉。王起曾先後四次主管科舉考試,所舉皆當代辭藝之士,有名于時。時人評價他舉士精鑒徇公。同年秋,王起調任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治今陝西漢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爲使相。赴鎮上任之日,唐武宗特在延英殿爲他餞行,說,“宰相無内外。公,國耆老,朕有阙,當以聞”。大中元年,王起卒,年八十八歲。朝廷爲他舉哀三日,追贈太尉,谥文懿。
敬翔指責的是王铎,所以李曜辯解起來,最關鍵的一人自然還是王铎。李曜對王铎的介紹,可就不同一般人的理解了。
在李曜口中,王铎是這樣的:其字昭範,生于唐元和中期,卒于唐中和四年。其父王炎,官至太常博土。王铎于會昌初年中進士,累遷右補阙、集賢殿直學士,後爲白敏中征辟入西川節度使府。大中初,由地方調入中央任監察禦史。鹹通元年以後,王铎曆官駕部郎中、知制诰、中書舍人、禮部侍郎、禦史中丞、戶部侍郎、判度支、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職。
王铎居官以清廉聞名。唐末科場風氣敗壞,賄賂請托公行。王铎任禮部侍郎,主管科舉貢士兩年,專以獎拔後進爲務,唯賢是舉,“所取多才實士”,“時稱得人”。
鹹通十二年,王铎官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職,爲免遭當時的執政宰相韋保衡的迫害。主動向唐懿宗上書請求免去宰相職務,得到批準,于是以檢校左仆射,出任汴州刺史兼宣武軍節度使。說到此處,李曜還笑了一笑,道:“所以說,昭範族公還算是朱令公之前任。”
敬翔依舊面無表情,張王妃倒是笑了一笑,看看敬翔,卻也不說話。
李曜也不以爲然,他對王铎的“平反”,說到這裏也就是關鍵時刻了。他是這麽說的:乾符二年,巢賊之亂爆發,很快發展成燎原之勢。經宦官田令孜和重臣鄭畋交相推薦,王铎被調回中央擔任了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的職務,主持朝廷的日常工作。他在當政期間,整頓朝綱,“練制度,智慮周密,時論推允”。乾符六年,黃巢亂軍攻克廣州,接着一路北上,勢如破竹。此時,王铎自告奮勇向朝廷請求督率諸軍,前往鎮壓。唐僖宗當即批準了王铎的請求,任命他爲門下侍郎,兼領荊南節度使、諸道行營兵馬都統,領兵駐紮江陵(今湖北江陵),扼制亂軍的北進。
王铎到任以後,雖然做了一些備戰工作,“益募軍,完器铠”,另外又對人民實行懷柔政策,“綏懷流散,完葺軍戎”,但是,“南方糜爛久矣”。所以,到了乾符六年十月,黃巢親率大軍自桂林順湘江乘船北上,連下永州、衡州,很快又攻克湖南重鎮潭州之時,王铎正坐鎮江陵,他本打算與亂軍作一較量,不意潭州這麽快就失守,自忖江陵也難保,“未免遭受更大損失,挫傷士氣”,隻得棄城撤往襄陽。亂軍進至潼關時,王铎又參加了攔截亂軍的行列。中和二年正月,僖宗正式任命王铎爲侍中、兼中書令、滑州(今河南滑縣)刺史、義成軍節度使,充諸道行營都統,率三萬兵馬,屯于周至,移檄天下,擺開了與亂軍決戰的架勢,又征召李克用的沙陀兵,對黃巢亂軍實行圍剿鎮壓。在官軍的長期包圍下,亂軍的處境日益困難,中和三年三月被迫撤出長安。王铎指揮官軍收複京城,因功進封爲晉國公。
就在王铎大功告成之際,宦官田令孜欲使功出于己,于是在唐僖宗面前說了王铎的許多壞話,使王铎的相職再次被罷,并從前線調回,令他以義成節度使(駐地今河南定陶)還屯河南。中和四年,王铎又被改任爲義昌(駐地今河北滄州)節度使,當他行至高雞泊(今山東恩縣境内)時,遭到了魏愽節度使樂彥祯之子樂從訓的伏擊,王铎及家屬佐吏盡皆遇害……
原本,話說到這個份上,王铎基本上算是被李曜平反了,縱然王铎的指揮作戰的确不怎麽樣,江陵失守顯然有着王铎的責任。但是說話是一門藝術,按照李曜這樣的說辭,也未必說不通。畢竟當時王铎手中的兵力,與銳氣正盛的亂軍交戰,确實比較困難,而且一旦江陵戰敗,對于軍心的挫動也确實很大。再有一個原因就是,一旦王铎在江陵戰敗,朝廷當時可以用于抵擋亂軍的兵力,勢必更加捉襟見肘。這麽說來,王铎的棄城而走,也可以用後世著名的一個詞來表述:“轉進”。
這事情,一旦要這麽分析,那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
平反到了這個地步,按說已經夠了,但李曜偏偏還嫌不足,又道:“至于方才敬尚書說昭範族公一門三相僅僅是因爲姓王,乃借我太原王氏之力,此論實是大謬不然。勤奮好學,才是一門出三相之關鍵。王播、王炎、王起三兄弟的曾祖父王璡,乃是嘉州司馬;祖父王升,曾任鹹陽令;父親王恕,任揚州倉曹參軍,家資原因殷實,但由于年幼喪父,家中并不寬裕。是以大郎王播爲了求取功名,不得不到揚州昭惠寺木蘭院寄食,故有了‘飯後鍾’的尴尬境遇。然則他們并不氣餒,相互激勵,奮發圖強,是以王播、王起先後于貞元十年、十四年擢進士第,王炎也于貞元十五年登進士第,一門三進士,名噪一時。大詩人白居易曾贊曰:‘昆弟三人,不十年而五登甲科,時論榮之’。王炎之子、昭範族公王铎,也是靠自己的努力,于會昌初年考中進士的。”
李曜朝西(長安方向)拱了拱手,又道:“再有便是,忠君敬業乃是三相的做官原則。王播、王炎、王起三兄弟及王铎、王式、王鐐等人進入官場之後,都能做到忠君敬業,敢于直言,清正廉潔,不斂私财,爲國爲民辦了許多實事,對朝廷都作出了重要貢獻。如王播,兼任鹽鐵轉運使多年,爲朝廷積累了大量的财富,使朝廷對淮西用兵三、四年而‘兵得無乏’。‘自淮南入朝,進大小銀碗三千四百枚,绫絹二十萬匹’。王播雖然手握國家财政大權,但本人并不斂私财,其弟王起爲臣時貧不能自存就是例證。
王起任中書舍人時,曾多次上疏勸谏穆宗不能耽于郊遊,要以國事爲重。他任河中尹、河中晉绛節度使時,當地蝗災泛濫,米價騰貴,爲了平抑米價,他‘嚴誡儲蓄之家,出粟於市,隱者緻之于法’,市面糧價得以穩定,使百姓順利度過了饑荒。
至于昭範族公王铎,更是在巢賊之亂已成燎原之勢的情況下,在宰相位上,兼領荊南節度使、諸道行營兵馬都統,率軍與黃巢亂軍周旋,最終指揮官軍打敗了黃巢亂軍,收複了京城長安。當然,‘三相’爲官時雖然忠君敬業,爲朝廷作出了貢獻,但由于朝中黨派之争非常激烈,仕途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受到的排擠打擊,有時是難以想象的,‘三相’中的王播、王起都能通過自己的勤奮和努力,不斷地化解矛盾,逐步取得皇帝和同僚們的信任,做到善始令終。王播、王起逝世時,朝廷都爲其廢朝三日,贈太尉。最可惜的,便是敬尚書口中的這位,昭範族公成了黨派鬥争的犧牲品,死于非命。”
李曜說到最後時,張王妃朝敬翔看了一眼,敬翔看似毫無察覺,卻偏偏輕輕點了點頭。
張王妃露出一絲笑容,待李曜說完,當下便道:“王先生說得甚是,奴家雖不懂國家大事,卻也以爲王相公當日,實乃朝廷中流砥柱,王相之逝,是禍非福。”
李曜微微一怔,下意識朝敬翔望去,卻見敬翔居然換了一副笑臉,拱手道:“王先生高見,某亦心服也。”
李曜心中暗叫厲害,這敬翔兜了老大的圈子,竟然是試探自己的身份!人說敬翔是朱溫最主要的謀士,心思細膩,一步三計,如今看來,果然不假!若非自己與王氏交情匪淺,深知王氏内幕,方才這一下,隻怕就要露怯,被他們懷疑這個“王照”的身份乃是捏造,好險!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