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寓微微搖頭,輕聲道:“存信、存孝、存璋、存賢四子,或有争嫡之心,然則嗣昭、嗣源等……某料,當暫無此意,大王不必爲之憂慮。至于落落與廷鸾因爲年紀幼小,威信不彰,此事倒不算什麽大事,大王如今春秋鼎盛,十年二十年内,無論如何不至有差,屆時二位衙内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年近不惑,這資曆威望怎麽說也不會差了去。”
他說到此處,見李克用并不表态,想來也算默認,便繼續道:“至于存信等人,大王隻須抓緊馬缰,他們縱然是千裏馬,也逃不出大王的掌控。再說,大王前些日子着力培養嗣昭、嗣源,如今又大力提拔正陽,這不都是爲此而做的準備麽?隻須這幾個年輕将領出頭,存信等人也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手中的實力一日一日變弱。待到他們實力相近,就不得不更加依靠大王,争取大王支持,此時大王定誰爲衙内,就都不是問題了。”
李克用略一思索,問道:“可若是他們兵力越發雄厚,某便遲早要派他們出鎮一方,屆時他們手中有兵有錢,要是起了别樣心思,可就不是好事了。”
蓋寓搖頭道:“那要看派誰出鎮一方。”
李克用一瞥蓋寓,道:“哦,那麽,寄之你是怎麽看的?”
蓋寓道:“原本按功勞來說,存孝早已可以出鎮一方,但大王甯可派康君立爲鎮帥,亦不用存孝,可見大王覺得存孝在這方面,還需磨練一些日子。又,大王甯可讓存信出任蕃漢馬步都校,也不命他爲鎮帥,想來也是同一原因……隻是大王,他們畢竟有大功,存信這樣的安排,或許無事,但存孝這般處置,隻怕他脾氣暴躁,性子又單純,未免容易中那些居心叵測之輩的離間計。大王,存孝乃我河東第一勇将,萬一出了什麽事情,可就不甚好辦了。”
李克用點點頭,道:“某也是如此判斷,否則以存孝之能,做澤潞節度使倒也合适。隻是存孝這孩子,性子過于暴躁,也過于沖動單純,正如你所言,一旦有人在其中挑唆,依存孝的脾性,未必不會中計……此事,某也猶豫了許久了。”
李克用這麽一說,就連蓋寓也不好直說什麽,畢竟如果真出了什麽狀況,他也吃罪不輕。不過蓋寓畢竟是蓋寓,眼珠一轉,便道:“其實也未必沒有通融之道。”
李克用忙問:“有何通融之道?”
蓋寓道:“大王還記得前番存孝領兵去救澤潞之事麽?”
李克用目光一凝,沉吟道:“你是說,如果存孝爲鎮帥,則用嗣昭、正陽爲其左右?”
蓋寓點頭道:“正是如此。大王,存孝在軍中之威望,不是嗣昭、正陽可比,然則嗣昭剛烈忠堅,正陽正直多智,皆是大王忠貞死節之幹城,有他們爲存孝左右手,則存孝暴躁之時,有正陽相勸,存孝動搖之時,有嗣昭監察,如此一來,其鎮不複爲大王憂也。”
李克用想了想,說道:“寄之所言,未嘗不是道理,不過此事事關重大,某還須細細思量,方可決斷。”
蓋寓點頭道:“理當如此。”
李克用嗯了一聲,又問道:“如今長安局勢微妙,某料必有一亂,寄之如何看?”
蓋寓說道:“長安如今看似平靜,其實不過表象,冰山之下,暗流洶湧,楊觀軍(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楊複恭)與皇帝陛下的關系早不是當初新君初立之時的模樣,皇帝陛下不容楊觀軍,楊觀軍也是遲早要把這不曉事的皇帝拉下寶座的,這在長安已經是人盡皆知之事,如今我等正等待結果,才好決定行止。”
李克用奇道:“我等與楊觀軍乃是舊識,此番雖然因爲皇帝被我河東大敗而聲威複振,但皇帝手中仍有些兵力,自保綽綽有餘,而他既然是皇帝,一旦号召藩鎮勤王,楊觀軍處境依然堪憂,此時正是楊觀軍有求于我,我河東爲何不趁此機會,加強與長安的聯系,隻要楊觀軍與某一在朝堂,一在藩鎮,遙望相守,即便皇帝、宰相再要玩什麽幺蛾子,也翻不起大浪來,豈不是好?”
蓋寓搖頭道:“不然,此時不比彼時。如今我河東雖然因爲與朝廷一戰而打出了聲威,然則戰勝未必得勝,如今我河東在道義上已然輸了一着,天下人必然認爲我河東嚣張跋扈,不以臣禮事君,而朱溫等輩,也有了說辭。當然,皇帝也沒讨了什麽好去,此番大敗,朝廷威望大損,陛下的天子之威,也行将掃地,但是大王是否想過,此時的陛下,會将如何?”
李克用皺眉道:“會将如何?”
蓋寓道:“此時的陛下,會覺得無助,會覺得手中實力不夠。”
李克用奇道:“那不是正好,隻須他知道我河東厲害,今後哪裏還敢輕易再做什麽蠢事?這對我河東而言,正是大好機會啊。”
蓋寓搖頭輕笑:“不然,陛下的确會更加忌諱河東,但與此同時,他就會更加迫切地想除掉與我河東關聯甚深的楊觀軍,也會更加依賴如朱溫、李匡威等輩。先前某已經說了,楊觀軍形勢險惡,陛下此時又因爲先前一敗而變得謹慎,那麽楊觀軍還能有什麽希望?難道指望陛下再次犯錯嗎?”
李克用眉頭皺得更深:“那某豈不是更應該助他一臂之力?”
蓋寓看着李克用的獨目:“如何相助?再與朝廷打一仗嗎?隻怕那時,我河東就真的要被全天下視爲亂臣賊子了!”
李克用頓時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