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呂同志,聽說你對服務公司有自己的意見?你看還能跟我說一下?”
譚家樂找到呂峰的時候,發現呂峰正在收拾東西,這讓譚家樂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最開始的打算是讓呂峰去服務公司待一段時間,然後等呂峰發現服務公司窮的都揭不開鍋,就帶着呂峰回縣裏哭鬧一番,這樣一來,就能夠從縣裏弄來一些補助。
“譚廠長來了,快坐,不在家,怠慢了。”
呂峰正在收拾東西,根本沒注意到譚家樂進了他的房間,所以在譚家樂開口以後,連忙招待他坐下來。
見呂峰這麽熱情,譚家樂擺了擺手道:“沒事沒事,不用客氣,現在廠裏宿舍還沒清出來,辛苦小呂同志在招待所再委屈幾天,這兩天我就讓他們把那邊的宿舍清理好,到時候小呂同志就可以搬進去。
兩室一廳,應該夠你一個人用了,如果到時候要是嫌小,我就讓他們把旁邊宿舍也清出來,首先要保證小呂同志你的住宿環境。”
譚家樂開始抛出福利了,一般像呂峰這種,哪怕是大學生,剛來的第一年也不可能拿到兩室一廳的房子,最多就是一間單身宿舍,可見爲了能夠把呂峰綁在服務公司,譚家樂下了多大的血本。
然而呂峰是在乎他那一間半間房子的人嗎?人家可是在京城都有房的人,就算是拿山城縣城'正中心的房子,呂峰也不一定能夠看的上眼。
“謝謝譚廠長了,隻不過……”
“是不是嫌小了?這個你可以放心,隻要再等一段時間,不,最多就一個月,肯定給你換套大點的房子。而且我向你承諾,等廠裏蓋樓,你肯定能夠拿到一個分房指标。”
譚家樂打斷了呂峰的話,并且像他許以“重利”,在他看來,隻要能夠把呂峰留下了,就算到時候給呂峰一個指标也是值得的。更何況現在房子還在他腦海當中,連紙面都沒上,至于什麽時候建,那更是早着呢。
“譚廠長,這房子我覺得還是分給有需要的工人吧!”
等譚家樂說完以後,呂峰才再次開口說道,臉上還帶着笑容,如果不是譚家樂提前知道内情,怕是會以爲呂峰這是大無私的奉獻精神。
“這是你應該得到的,其他人廠組織肯定會考慮,小呂同志的好意我替大家謝謝了。”
譚家樂還想裝糊塗,隻不過呂峰這次并沒有給他機會,而是直接開口說道:“譚廠長,很感謝你對我的看重,但是我怕我是沒辦法接受你的好意了。”
“爲什麽?既然這樣,那你當時直接去廠宣傳辦不就行了,何必要再多費這些事。或者說,你當初根本就沒有想來我們廠?”
譚家樂質問道,他的語氣當中有些不滿。在他看來,既然呂峰真的要走,那自己也必須把帽子扣在呂峰頭上,這樣一來,中原啤酒廠才不會被人冠上不重視人才的說法。
對于譚家樂的質問,呂峰并沒有生氣,而是一邊給他倒水,一邊開口說道:“譚廠長,有些事情我不想過多的去評價,畢竟你清楚,我也清楚,外面人也不會是傻子,肯定也能夠明白這一點。我想說的是服務公司這邊的事情,服務公司沒救了,就算我接手了,去縣裏要來了補助,又能怎麽樣?最後還是會倒閉,與其讓它繼續做一個吸血蟲,還不如現在就直接倒閉的好,省得浪費國家資源。”
說完這些話以後,呂峰本以爲譚家樂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沒有任何動靜,并且臉上十分平靜。
隻見他掏出一盒香煙,從裏面抽出一根,習慣性的往嘴上放。隻不過放到一半就停下來了,他意識到身旁還有一個呂峰,所以将煙遞過來說道:“抽一支?”
見呂峰搖了搖頭,他也沒有勉強,而是将煙叼在嘴上,然後又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火柴,不過卻手抖了好幾次,都沒能劃着火。
從他這個動作,呂峰清楚,他此刻的内心波動肯定不是一般的大,臉上之所以很平靜,那擺明了是在故作鎮定而已。
“難道就沒有一點希望了嗎?”
點了幾次火,劃斷了好幾根火柴,都沒能點着。譚家樂将嘴裏叼着的香煙拿了下來,放到鼻子底下聞了一下,然後才看向呂峰問道。
“有沒有希望,我覺得譚廠長應該比我更清楚,有道是該舍棄時就舍棄,沒必要爲了一個毫無前途的服務公司而去把整個中原啤酒廠都拖累進去了。”
呂峰将譚家樂心中最後的那點希望也給擊破了,現在的譚家樂整個人都有點頹廢,準确來說應該算是失落。
“當初服務公司是我親手建立起來的,從什麽都沒有,到最後好幾十工人,我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裏面。
本來我以爲我會在服務公司一直幹到退休,結果上任老廠長看中了我,把我從服務公司調出來,但是從始至終我都無法忘懷自己當初在服務公司的熱血。
事實上從最開始的時候,我就知道服務公司是個錯誤,不是因爲它的建立,而是方向。我在創建服務公司的時候,就知道做罐頭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隻不過當時的條件不允許我們去做其他的産品,無奈之下隻能選擇做罐頭。
本以爲靠着啤酒廠,服務公司就算做不到非常好,也不會太差,事實上還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譚家樂數次想要點着香煙,但是每次都失敗了,最後還是呂峰接過火柴,幫他點燃了香煙。在他狠狠的抽了一口以後,才看向呂峰說道:“既然你要走,那我也不留你,但是我希望你回去以後說是你自己主動要離開的,我可不想背着不重視大學生這個罪名。”
“譚廠長就沒想過要把服務公司轉型嗎?既然罐頭做不起來,完全可以做其他的産品,又不是沒得做?”
呂峰沒有提要離開的事情,而是直接開口問他爲什麽沒有把服務公司轉型做其他産品。
聽到這話,譚家樂擡頭瞥了呂峰一眼,沒錯,就是瞥他一眼,眼神當中帶着一絲嘲諷,好吧,姑且當作是嘲諷。
“你覺得是煙廠和化肥廠他們重要,還是我們啤酒廠重要?”
譚家樂看向呂峰問了一句,事實上這個問題是毫無意義的問題,任誰都知道,啤酒廠在煙廠和化肥廠面前都是弟弟,如果要是碰到大饑荒的那幾年,啤酒廠怕是直接關門。
再反觀煙廠和化肥廠,不管是在什麽年代,那都是不擔心銷量的,所以縣裏有資源那也肯定是先以煙廠和化肥廠這類的工廠優先。
“難道縣裏就不管啤酒廠了?”
呂峰也清楚譚家樂的意思,但是他還是不相信縣裏不管啤酒廠,要知道啤酒廠這邊可有不少工人,這要是因爲縣裏不管他們,而導緻啤酒廠倒閉,那這些工人可都是一個很大的麻煩事。
“管,縣裏怎麽可能不管,但是就他們給的那三瓜兩棗,連塞牙縫都不夠,更别提說什麽轉型了。”
譚家樂搖了搖頭,對于縣裏給的那點補助,他是真的看不上,沒辦法,給的實在是太少了,别的不說,就算是把所有補貼全都放到服務公司,也根本做不了什麽。
現在才八三年,很多國企工廠正處于才輝煌的時候,并且這種輝煌還要持續幾年時間,像中原啤酒這種情況完全屬于很少見到的情況,所以現在縣裏一時半會也沒有好多解決辦法,主要是沒有案例可以對照。
“難道就沒有其他一點辦法了嗎?就這麽看着服務公司倒閉,看着那麽多人都失業?”
譚家樂無奈的笑了笑,他心裏比任何人都要想把服務公司給救活,隻不過現實就是這樣。
“如果有機會把服務公司救活,譚廠長願不願意去做?”
呂峰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向譚家樂問道。本來按照呂峰的想法,自己還得蟄伏個一年半載,但是現在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就擺在他面前,所以他打算伸手抓住。
“什麽機會?”
譚家樂本來有些沮喪的表情,在聽說有辦法把服務公司救活,整個人一下子站起身,神情表現的十分激動。
呂峰并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辦法,而是猶豫了一下,這讓譚家樂有些着急。
“到底是什麽機會,你直接說呀!”
面對譚家樂的追問,呂峰再次猶豫了一下,不過這次他并沒有像第一次那樣選擇沉默,而是開口說道:“譚廠長,我要說的這個辦法可能在國内目前還沒有過,這是我在國外學到的辦法,所以聽上去可能有點……”
“有點什麽?有什麽話你就直接說,不要遮遮掩掩。”
譚家樂皺了皺眉,對于呂峰這種吞吞吐吐的說話方式十分不滿。
“有點離經叛道,一般人很難接受。”
說完這話,呂峰看向譚家樂,發現他似乎沒有絲毫的意外,這才繼續說道:“我想說的是把服務公司承包出去。”
“承包出去?”譚家樂有些不解的看向呂峰,他是第一次聽說還能把服務公司承包出去這個辦法。
另外他很難理解,怎麽才能把服務公司承包出去,或者換個說法來說,那就是要把服務公司承包給誰?
“承包給私人,我覺得應該會有人來承包。”
“私人?”譚家樂搖了搖頭,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雖然不太明白呂峰所說的承包是否跟自己心裏所想的一樣,但是他還是覺得呂峰的這個說法根本就實現不了。
“現在國家允許私人企業的存在……”
還沒等呂峰話說完,就看到譚家樂對着他擺了擺手打斷他道:“八大王的事情可就在眼前,難不成你是想讓我成爲第九個?”
現在才八三年的年初,國家還沒有發文給“八大王”平反,此刻八大王還是人們口中的反派存在。
“譚廠長你覺得他們八個人到底有沒有罪?”
“當然有,不然爲什麽國家要抓他們?”
譚家樂跟其他人一樣,覺得“八大王”都是有罪的,隻不過他語氣并沒有太過于肯定。
“有沒有罪咱們不做評論,等過段時間就知道了,我們現在讨論的是怎麽才能夠把服務公司救活。”
“我也想把服務公司救活,隻不過你說的把服務公司承包出去,這事根本就不是不肯定的。”
“沒試過怎麽就知道不可能呢?再說了,與其就這麽看着服務公司倒閉,還不如放手試一試,就算是最後不行,也不過是倒閉而已,譚廠長你覺得呢?”
見譚家樂不說話,呂峰繼續說道:“如果要是真的把服務公司救活了,那對于啤酒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不是?”
譚家樂猶豫了好一會,才看向呂峰問道:“你說把服務公司承包出去真的能行嗎?”
“試一試吧,而且就算是譚廠長你同意,說不定上面也不同意。”
呂峰的話很具有誘惑性,不過譚家樂并沒有就這麽同意,而是就一些細節方面的問題仔細的問了一下呂峰。不然等到了縣裏,領導一問,他來個三不知,那最後的結果肯定不會理想。
呂峰跟譚家樂解釋的很詳細,這讓譚家樂徹徹底底的了解呂峰所說的承包是什麽意思。事實上呂峰所說的承包,就是企業改制,隻不過他現在根本不可能提出改制這個說法。
如果是再等個幾年,提出改制這個說法肯定沒什麽問題,但是現在不行,特别是剛剛經曆了“溫州八大王”事件,想改制這種事情在他們眼裏就是侵占國有資源,那可是要吃花生米的事情。
因此,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承包制度,等所有人都适應了承包以後的工作環境,估計到時候啤酒廠要把服務公司收回去,工人們也不可能願意。
所以到了那個時候,再把承包轉換成改制,那就容易多了。另外現在之所以不提改制,那就是工人不可能接受改制這個結果,畢竟他們都是鐵飯碗,一下子變成了瓷飯碗,沒人會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