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下面的半透明的液體,安格斯露出苦笑。
“我們真的要跳下去嗎?”
生命的最初從這裏誕生,現在又要回到這裏。
“我沒經曆過這一步,大概。”蘇克凝望下方,用眼神對幾人示意。
随後率先跳了下去。
噗通。
溫暖的液體帶着腥氣,被包裹在其中傳來的感覺,令人安心。
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能夠庇護,什麽麻煩都不需要去操心。
三人也接連跳了下來,在光線昏暗的環境下打量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沒有胎兒。
如果把整個通道比作巨大怪物的身體内部,在她的子宮裏,隻有羊水,沒有孕育生命的實體。
嬰兒的聲音從剛才就戛然而止,幾人聚在提燈的光芒下,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
蘇克緩緩在手心捏出一顆火球,淡黃色的液體在火焰周圍迅速氣化。
源火的神權,自然不像尋常的火焰那樣借助氧氣才能燃燒。
周圍迅速變得熱了起來,然而還不等安格斯開始感覺痛苦,内部就傳來一聲女人的驚恐尖叫。
“啊——!”
這聲音震蕩水位,整個内部都翻騰起來。
“給我停下!給我停下!”
蘇克并未收手,也并未加大火焰幅度,周圍的水位迅速退了下去,似乎從地闆滲透下去了。
空氣裏殘留着不太好聞的腥味,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蘇克重新捏出一顆火球,幅度比之前要高出幾倍,看樣子是打算直接破壞這個地方的架勢。
“不,不要!給我住手!”
這次,尖銳的聲音清晰分明傳來,幾人朝來源看去,一個穿着污穢白長裙的女人莫名出現在那裏,腳下在火光下倒映出影子。
是實體。
四人的表情都怔了一下。
散亂的頭發遮住了她面容,四肢瘦得如同枯枝,女人低垂着頭,幾人卻不約而同把目光放在腹部。
那裏似乎本應該高高隆起,卻像被什麽東西炸過一般血肉模糊,缺失了一大塊。
幾乎隻剩骨頭的手籠在腹部,卻完全遮不住底下的血腥,血順着白裙染得下身一片鮮紅。
“不要傷害我的孩子,他還沒有出生!”
這驚悚恐怖的造型,讓沈流月不自覺後退了半步。
從女人的表現上看,她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身體有哪裏不對,緩緩對空氣撫摸的手,像是在安撫腹中胎兒。
蘇克收回了火焰,冷靜開口道:
“既然是這樣,你一定已經給他想好名字了吧。”
“啊……名字,是啊……”女人聽到這裏,明明是如此驚悚的姿态,卻露出慈愛的表情,這反倒讓她看起來更加詭異。
“我都已經想好了,都已經計劃好了,他是整個城市的孩子,就叫他夏倫好了。”
不等幾人接話,女人繼續嘟囔道:
“不過,他之所以能夠誕生,都是托了那位神明大人……是不是應該将他作爲神的子嗣比較好?”
念着念着,女人突然一臉惡毒捂住肚子。
“不,他是我的孩子!任何人都不能奪走!哪怕是神!”
和蘇克交換眼神,安格斯走上前說道:
“告訴我們關于夏倫底發生的事情,說不定我們能幫助你,從神的手中奪回你的孩子。”
女人的神色變得熱忱起來。
“真的?真的嗎?”
關于事件的經過,女人開始娓娓道來。
她原本是某個落魄貴族的女兒,雖然家道中落,但出落得相當美麗,被父親許配給夏倫底當地的伯爵長子,兩人也情投意合,是一對受周圍人羨慕的眷侶。
但在二十歲那年,她被醫生診斷無法生育。
男爵一家得知這件事後,對她極爲不滿,就連一直彼此相愛的丈夫也開始厭惡她。
原本和睦的愛情迅速破裂,她最終被解除婚約,逐出伯爵府邸,當初把她許配出去的父親也頗爲不悅,整天愁眉苦臉。
她意識到,這一切,隻不過是因爲她無法生育而已。
失去了伯爵家青睐的她開始自甘堕落,“我就隻是想要個孩子而已”,基于這樣的想法,她開始出沒于最肮髒的酒館,哪怕沒有魔晶也無所謂,在絕望中寄希望于那麽一絲微弱的可能性。
但十年過去,沒有一個男人能夠讓她懷上。
她的姿容不再美麗,她的身體不再高貴,嘗試了幾次後,更多人傾向于付魔晶給更年輕的女人。
終于,她不再有人理會了。
在不知道爲什麽還活着的灰暗中,有一天她無意間聽到一個消息。
城市地底的水潭裏,似乎挖出了什麽東西,與其接觸過的女性和雌性動物,無一例外在之後有了身孕。
早已經不介意誰能讓她懷上,女人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隻爲了滿足自己“想要孩子”的願望。
當她偷偷來到地下,在那裏,她見到了真正的崇高神明。
爲了确保自己能夠懷上,她整整在裏面待了三個月,最初還擔心水和食物的問題,但後來她發現,自己好像不需要進食了。
後來的事情,她也記不清了。
隻知道自己的腹中确實擁有了生命。
和神明的溝通當中,明明無法理解,似乎不知從何時起,無意間收到過一些語段:
「吾亦在期待吾母」
「哀泣吧,詛咒吧」
「當祂歸來,吾将返生」
女人兀自說着,表情沉浸在一種幸福的狂熱當中。
所說的話,卻讓人驚悚得冷汗直冒:
“爲了能順利讓這個孩子誕生,我找了整座城市的人做他的父親,無論男女,無論老幼,甚至是家畜、昆蟲……”
此刻的她宛如一尊石像,沉浸在過往的回憶當中。
安格斯和蘇克對視了一眼,四人湊近了中心。
“看來她已經……”
“整座城市的滅亡,是因爲從地底下,孕育的血肉滿溢出來了吧。”
“恐怕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行爲導緻了城市的毀滅。”
“但最後騎士調查的時候,爲什麽沒提到這件事,血肉又爲何消失了來到深淵?”
“恐怕和那位神有關。”蘇克冷冷回應。
三人看向了他。
“看來,你大概推測出那位神明是什麽來頭了?”
蘇克微微歎了口氣。
“如果我猜得沒錯,沉睡在夏倫底地下水潭的,是一位外神。”
蘇克朝仍在沉浸中的女人看了一眼,緩緩說道:
“我也是無意間看過類似的傳說書本,但和事實相符的可能性相當高。”
“那位外神,并不算太爲人所知,隻擁有‘膿汁之母’這樣的名諱。”
“但若是提到祂的母親,我想沈流月也有所耳聞。”
他頓了頓,開口道:
“祂的母親,擁有衆多尊名——‘黑暗豐穰之女神’、‘孕育萬千子種的森之黑山羊’、‘至高母神’、‘偉大之潘神’、‘月之鏡守護者’等等……據說祂幾乎生出了所有的舊日支配者,是最受崇敬的外神之一……”
聽到這裏,沈流月倒吸了一口涼氣。
“莎布·尼古拉絲……”
那個女人腹中的胎兒。
是這位偉大外神的子嗣,以整個城市的生物作爲黑暗儀式,企圖再一次誕下的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