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嗡嗡的聲響，視線是濃烈的火海。

蘇克咳着肺裏的煙氣，全身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他一點一點在廢墟中爬起身子，眼睛發脹地打量自己身上。

皮膚和大衣上還有火苗殘留，但無論怎麽看，自己受的傷都要比預想中輕得多，連植物部分都沒有露出來。

是教父替自己擋住了？

蘇克覺得對方并沒有那麽好心，而且這種程度的爆炸，不是說擋就能擋的。

離自己很遠的地方，黑薔薇的教父倒在一片石堆上，受傷比他這個序列6要重得多。

他的聲音模糊不清傳來，像是隔了一層大海：

“我原本對你十分失望，沒想到你的表現……還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

蘇克無力笑了笑，取出一瓶治療藥劑，顫顫巍巍吞了下去。

打開印紋界面的同時，他看到自己的SAN值已經降低到了49，即使喝下一支靈性藥劑，這個數值也沒有上漲。

“還沒有結束。”

一個聲音突然在内心深處響起，和海柔兒的心靈傳聲很像，但聲音明顯不是對方。

那是種帶着無數回音的，有些神聖和冰涼的音色。

耳邊的嗡嗡聲并未徹底退去，蘇克一時以爲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畢竟SAN值不在正常範圍，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眼前的畫面是扭曲而抽象的，意識也不太像屬于自己，隐約看見地面被炸出一個大坑，特德羅從裏面挖出了什麽東西。

随後，他靠近了在原地不動的惡魔。

“還沒有結束。”

心中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變得清晰了些，仿佛是從某個方向傳來的。

蘇克朝一側偏頭，一道發光的虛影莫名出現在那裏。

那是一個穿着繁雜長裙的女性，全身都在發光，帶着和聲音相同的神聖冰涼感。

看不清面容，卻給人一種女神般觸不可及的印象，和扭曲的畫面重疊在一起，讓人懷疑她的存在是否真實。

“看來你能夠看見我了，這裏發生的一切皆在我眼中。”

“你是……”蘇克不太确定自己的對話是否有效。

最顯而易見的答案，是因爲自己現在SAN值不正常，因此才能看見她。

“一個寄宿的意念，”那光芒的人影淺淺答道，“世人多稱我爲‘海之仙女’。”

蘇克的眉頭動了動。

也就是說，“海之仙女”的意念寄宿在惡魔身上，神複會的人誤以爲那是她的聖骸。

結果就是……靜谧教會的信仰儀具、“告罪者”的聖遺物、米爾馮斯的人格、惡魔的聖骸，種種奇怪的因素結合，制造出來一個力量雜亂的神靈。

這恐怕，和神複會想要達到的目的相去甚遠吧。

剛才，應該就是這位“海之仙女”的意念爲他化解了爆炸的影響。

“那個男人正在複蘇阿多狄的意志，我需要你的幫助。”

蘇克不清楚自己這算不算直視神明，但對方的意思，阿多狄應該指的是隕落的那位惡魔本尊。

也就是将力量交給傑西的那位。

祂一旦複蘇，傑西會受怎樣的影響？

蘇克嘗試站起身子，然而現在的他别說和序列4戰鬥，就連站穩都很困難。

海之仙女再次在他内心開口：

“我需要的，是新世界英雄的力量。”

蘇克的身形一頓。

随即他才意識到，對方指的或許不是完全的自己。

“把他們的身體交給我吧，我會短暫喚醒他們弑神的意志。”

弑神的意志……

是指曾經破壞梅斯卡徒核心這件事嗎。

蘇克在原地維持了片刻的沉默。

“他們之後……會怎樣？”

海之仙女靠近了他一些，聲音變得莊嚴起來：

“我會帶他們回到神國，若是他們的靈魂仍停留于這片大海，或許會有相見之日。”

蘇克不清楚海之仙女是否知曉他就是那兩具屍體之一，但……

他勉強發動水鏡結界，将兩人的身體移了出來，苦澀地笑了笑。

雖然有些癡心妄想，但也許沒有比指望奇迹更好的方法了。

朦胧的光包裹了兩人的軀體，緩緩浮在空中。

海之仙女的意念，分别擁抱了兩人。

蘇克閉目感受撲面而來的柔和，仿佛連自己的靈魂也被擁抱。

“原來你就是……”

蘇克嘴角微微浮起笑意，看來之前她并不知曉。

這樣，算不算瞞過了一位神明。

柔和的感觸消失，蘇克睜開眼睛，眼前“蘇克”和“徐淩”俱已站起，身上籠罩着海之仙女的力量。

兩人相視一眼，取出了腰側虛幻的武器，朝着惡魔和特德羅的方向踏出步伐。

蘇克看着這一幕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柔和的感觸再次籠罩了他。

這一次，海之仙女擁抱的是真正的他。

“若疲倦之，便來停歇。”

留下一句話，海之仙女的身形消失了。

蘇克在原地搖晃兩下，視野中模糊不清的兩人開始和惡魔交戰。

在海之仙女的神力庇護下，戰鬥制造出的餘波震得他神志不清。

就如同被成噸的鐵錘，一下又一下地沖擊大腦，SAN值每震一下都要降低一點。

……

【SAN值：47】

【SAN值：46】

再這樣下去，還不等自己的屍體前往海之仙女的神國，自己就先魂歸大海了。

身後的教父扶住了他。

“你做了什麽？”

蘇克沒能給出回答，他現在的精神狀态，已經難以拼出完整的句子。

教父單手将他抓起，來到大廳深處鑿開的地下通道前，地面上有大量人魚尾巴拖動的痕迹。

“離去吧，你的戰鬥結束了。”

教父看出了他的精神狀态，将他推進通道，轉身返回大廳，加入那場還未定局的戰鬥。

……

蘇克搖搖晃晃，漫無目的走在陰暗的通道中。

大腦重錘的感覺已經消失，但回音依舊殘留，讓他看眼前的事物都疊上了無數個重影。

他莫名有種自己時日無多的感覺，過低的SAN值、枯竭的靈性、遍體鱗傷的身體，蘇克感覺自己還活着才是個奇迹。

也許，現在心裏就隻是想看一看，自己救下的人魚成功逃脫了沒。

沿着通道一步步往前，恍惚的視線中，漸漸有光浮現。

奇怪……

外面現在……

應該是深夜才對。

等到他走近那些光芒，這才模糊辨認出，那是那些人魚們虔誠祈禱的光芒。

她們圍在出口的海邊，面朝幽深的洞窟，握緊雙手祈禱着。

爲他而祈禱。

蘇克走到一側，在人魚的簇擁下靜靜靠在了海岸石壁上，依稀聽到她們告訴自己，周圍的海水被污染，一旦觸碰就會染上疾病、身軀腐化、或是直接化成石像。

沒關系。

眼睛已經無力睜開，蘇克在内心笑了笑。

在人魚們重新振作後，他就告知過海柔兒，讓她的族人來海維拉接應。

隻不過，在如此黑暗的夜裏，要發現他們并不容易。

蘇克慢慢低下了頭，将左手按在自己胸口處。

微弱的火光在胸膛浮現，像細小的火種，在黑夜中安靜燃燒。

腦海中浮現過一幕幕的畫面，意識開始漸漸剝離，他就像那些雜魚一般，會有對自身命運感到無力的時刻。

但至少，他沒有辜負人魚們的信任。

眼下隻差最後一步了。

……

如果長夜黑暗，我将化作燈火和薪柴，燃燒承諾過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