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你已經死了，隻是以沒有意義的姿态，存在于這片虛無的世界。”
蘇克沒有複活的能力，即使他有，也沒打算留給伊絲夏使用。
伊絲夏抿緊了嘴，她根本沒有料想到，死後還會以這種方式繼續存在。
“我很好奇你爲什麽要這樣做，”蘇克平靜看着她，“你應該清楚，我從來沒有信任過你。”
身軀半透明的伊絲夏搖了搖頭。
“沒有爲什麽，死亡是我應有的命運。”
沒有爲什麽。
蘇克始終都無法理解，爲什麽這個女人如此一心求死，簡直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如果真是這樣，來到地窟世界的第一天你就應該自殺了，”蘇克攤出一隻手，“可是你沒有，相反還成爲了人氣第二的主播，擁有過億的觀衆，無論是不是本意，你都在影響着全世界的人。”
伊絲夏怅然看着一邊。
“我嘗試過，但沒有成功。”
蘇克眯了眯眼。
“理由呢？”
從她的語氣來看，顯然不是因爲怕死才失敗的。
是出于什麽樣的理由，阻止了她結果自己的性命。
伊絲夏深邃的雙眸籠上一層難以看穿的輕紗。
“蘇克，你能理解一個孤兒的命運嗎？”
蘇克頓了頓，閉了閉眼。
“實際上，我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原來如此，”伊絲夏微有意外，但又不是太意外，“但你，恐怕也是在适合孤兒成長的環境下長大的吧。”
蘇克沒有否認，雖然小時候看着其他的孩子都有父母牽着，心裏會有點堵，但孤兒院裏的工作人員，一直把他們這些孩子當作親生的在愛護。
離開孤兒院的那天，他印象很深刻，平時照顧自己的姐姐哭得很傷心。
“我是在戰亂地帶出生的，”伊絲夏淺淺說道，“當我有自己意識的時候，周圍是數百個和我一樣的孩子，在廢墟的縫隙裏，靠污水和黴爛的食物存活。”
“有時還會有炮彈襲擊，我親眼見過不少人，當場炸得隻剩兩條腿。”
“但來得更多的，是全副武裝的男人們，他們在廢墟裏挑選女孩……”
她神色黯淡下去。
“那真的很痛，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認爲自己會死，但是在事後，可以拿到密封完好的罐頭，當時的我認爲那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東西，給了我存活下去的毅力。”
伊絲夏轉過頭，慘然地看着蘇克。
“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蘇克眼神微微下沉，沉默看着湖面。
“等我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世界并不止廢墟那麽大，比罐頭還要美味的食物比比皆是，像我這樣的狀況，隻不過是少部分當中的少部分。”
“因此，來到地窟世界後，我有了一個想法。”
“希望以後在這裏出生的孩子們，不要和我遭遇相同的命運。”
她停了停，繼續說道：
“成爲‘主播’後，我嘗試鼓勵他人，但很顯然，因爲我的成長經曆，讓我始終都在做最壞的打算，下意識就會産生負面的想法，隻會讓人感到壓抑。”
“我低迷了一陣子，直到有一天，有個人突然對我說：‘謝謝，看你的直播，讓我覺得夢靈主播那邊說的話有多麽正确。’”
“這還是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對我道謝。”
“我發現了問題的關鍵，要體現出一件事物的美好，一定要有對立的黑暗面。人類的情感，就是建立在不斷的對比當中，隻要有人比自己過得差，那麽相對來說自己就是幸福的。”
“我無法像趙夢靈那樣用精神去鼓舞他人，那就幹脆作爲她的對立面，襯托出她的正确性。”
蘇克聽完。
“可是你放棄了。”
伊絲夏的神情沒有什麽變化。
“我沒想到，我的行爲會吸引那麽多地下組織的人員，把我的直播間作爲據點，這偏離了我的初衷。”
“從那一刻開始，我便開始渴求死亡，讓人們都看得到，我這樣的負面存在，最終會有怎樣的命運。”
蘇克緩緩拉起視線。
“這似乎和你出賣蓋溫幫助我，沒有什麽聯系。”
伊絲夏慘然笑了笑，“我隻是想在死前，讓自己死得更有價值一點。”
她看向蘇克，眼眸黯淡說道：“你有明确的行爲準則，是會自願維護世界秩序之人，但我的負面心理下意識認爲你不會成功，卻也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選了。”
“原來如此，”蘇克頓了頓步伐，“聽完你說的話，的确會讓人想去趙夢靈那裏找找正能量。”
伊絲夏平靜地笑了笑。
“這就是，我的‘價值’。”
蘇克最終将目光落到她身上，直視那雙深邃的眸子。
“我不評判你的做法是否正确，但是作爲一個人類，你太可悲了。”
他一字一句說道：
“在你想要在他人身上寄托什麽願望的時候，最好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等待拯救的那個。”
“有時候，人自私一點并沒有錯。”
伊絲夏怔在了原地。
有人勸她向善。
有人勸她奉獻。
但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人是應該自私一點的。
“我不信任你，即使你發生了什麽改變，在很長一段時間内，恐怕都讓人無法信任吧。”
蘇克保持着緩慢的語氣，逐句開口。
“對于你來說，最難拯救的或許不是這個世界，而是你自己本身。”
“連自己都無法救贖的人，有什麽資格去談論救贖世界。”
伊絲夏微微張着嘴。
但她最終。
什麽也沒能說出口。
“你就留在這裏吧。”
蘇克向後轉身，緩慢邁出步伐。
“無論是再度自我了結也好，以這樣的姿态維持下去也好，世界的變化都跟你沒什麽關系了。”
說完這句話。
平靜的湖面上，他的身影消失無蹤。
遼闊無際的澄澈之景。
“……”
伊絲夏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屍體。
良久過後。
她突然蹲了下去，深深捂住了臉孔。
聲嘶力竭的哭泣聲，回蕩在無人的水鏡世界裏。
……
蘇克睜開眼睛，從空無一物的地闆上起身。
走向門口，拉開房間的大門。
衆人都在外等候，王炎也醒了過來。
“蘇克大佬。”王炎誠懇低了低頭。
林鴉在一旁沒由來地插話：“怎麽你旁邊的兩個女生都沒什麽，你一個男的看到大佬像是看到喜歡的人一樣，含羞帶怯的？”
“噗……”一旁的向婷似乎是松了口氣，毫不避諱地大笑起來。
吳雪也笑着拍了拍王炎的肩膀，“他就是這樣的人啊，雖然跟我們在一起，心裏可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蘇克大佬，做夢都喊他的名字呢。”
“我哪有！”
“噫——！真惡心，你離我遠一點！”林鴉一臉嫌棄地避開王炎。
幾人還在打趣，一片熱鬧氛圍中，李微娜看到愛麗絲慢慢走到蘇克身邊，從側面抱住了他的手臂。
“主人，你怎麽了？”
蘇克低頭笑了笑。
“沒事。”
眼神停留兩秒，李微娜冒出一個想法。
她往衆人身邊走去，雙手在頭頂拍了拍。
“各位，地窟世界，我們難得聚在一起，又經曆了重重險境。”
她的舉動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微娜把手放下，笑着說道：
“算是慶祝又活過一天，不如我提議，我們來辦一場晚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