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喝了多少壇酒液之後,程雲終于是将手中的酒壇遠遠抛開,他仿佛一個喝多了的酒鬼,醉醺醺的在部族之中遊蕩,此時的他,哪裏還有什麽修爲高深的強者模樣,不過是一個借酒澆愁無家可歸的遊子罷了。
“我記得,我在此處歡笑!”程雲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仿佛将心中的苦痛抛卻到了九霄雲外。
“默非這小子,從小就愛偷他爹的酒,但每次都隻是喝上半杯就醉,我每次叫他半杯倒,他就會和我翻臉,便是生氣的樣子,也像是一個喝醉酒的酒鬼。”程雲又是笑了笑,自言自語的喃喃說道。
“還有暮哥哥,嘴裏說沒有我這樣十架九輸的弟弟,暗裏卻把傷了我的族人打的鼻青臉腫,回來裝做什麽事都沒有,還要說什麽無趣的很。”
“肖龍那家夥,也是一個笨蛋,爲了捉魚,卻次次都是被魚給捉走,害的我和默非還要都要去河裏撈人。”
“桑爺爺種的香梨還有蘋果,木子大叔曬的鹹魚幹,宋嬸子做的饅頭......”
程雲笑着,笑着,眼角流淌的淚水再也沒有停止過,隻是這淚水,不再是因悲傷而流,這是歡喜的淚。
“我還記得,我在這裏哭泣。”
程雲的淚,越發流的歡快起來,他回想起了自己在水月族之中的一幕幕。
“那一年,洪災橫行,冰雪遍地,部族種下的糧食,全部毀于一旦,我和族人們一起哭泣。”
“老巫醫去世,族人們爲他送行,将他的骨灰撒在忘川河的石碑之下,我忍不住哭泣,哭的肆意,哭的傷痛。”
......
“人之一生,匆匆忙忙,是非成敗轉眼成空,我曾見驕陽境修士壽終正寝,和尋常族人死去,并無分别,不過是走了一人,哭了一家,悲了一族。”
“我曾見幼兒新生,此爲夢之初始,也曾見年少夭折,或是中年而亡,此爲夢之終結,浮生若夢,誰人的浮生,不是一場宿醉,一場大夢。”
“如今我哭我笑,我悲我喜,或許隻是夢中呓語,當我蘇醒之時,或許我還是我,或許隻是一夢,此爲浮生若夢。”
程雲回想着在部族之中經曆的種種,對那浮生若夢之語,越發的有所感觸。
“你也會悲嗎?”雙眼輕撫着自己的雙眼,在他雙眼之中有着黑白二色顯現,隻是這黑白二色,忽明忽暗,極爲黯淡。
這道先知真靈之力,屬于程雲的族人楊淩,程雲雙手掐訣之下,将那黑白二色引出,一指點成了粉末。
“你的主人已經不在,你應該去陪他。”程雲取出了一壇新的酒水,将泥封拍開,又往嘴裏送了一口。
“如我信,則如我願!”
“如讓信,則如汝願!”
巨大眼球浮現而出,程雲元核處的那道生機烙印開始運轉起來,向着巨大眼球輸送着龐大生機。
“我想念你們,我想再看到你們。”
程雲的話語,充滿了悲涼之意,他話語一出,體内的生機烙印瘋狂的運轉,在源源不斷的生機支持下,寬闊的平原之中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人影。
默非和阿花出現在程雲不遠處,他們朝着程雲所在的地方走來,仿佛看不到程雲一般,徑直在河畔邊坐下。
程雲心中一動,元核之中的忘川河噴出,再次在河床上流動了起來。
默非時不時的向阿花說着話語,阿花被默非逗弄的呵呵直笑,趁着阿花不注意,默非把阿花抱住,在她的臉頰上迅速的親了一口。
阿花花容失色,趕緊擦了擦臉,把默非狠狠推開,不停的捶打着默非。
目光一動,程雲又看到了幼兒彤彤在母親身旁嬉戲,聽其話語,似乎是他的阿哥從部族外曆練回來了,還給她帶上了玩具。
彤彤的阿媽,微笑着把衣服晾起來,然後抱着彤彤,往遠處走去,在遠方,有一個壯實青年出現,那是彤彤的阿哥。
祭壇之上,大祭司和諸位長老端坐在一起,爲了部族的未來祈禱祭祀,祭壇下方的族人,一個個都是露出了尊敬的神色來。
族長楚逸,在演武廳教導着部族的修士們修行,一道道精美絕倫的法術神通,從他身軀之中爆發開來,每一道,都是威勢驚人。
趙長老偷偷的潛入到了韓長老的家中,費盡心思将韓長老設下的陣法破除,陣法被觸動之後,趙長老嘿嘿竊笑兩聲,索性不偷偷摸摸,直接強力破開了韓長老留下的陣法,把韓長老留在家中的數瓶美酒全部收入囊中。
韓長老感應到了陣法的異樣,大驚失色,立刻便是趕回到了家中,當發現珍藏的美酒失竊之時,他沒有絲毫猶豫,朝着趙長老的家中飛去,趙長老則是已經逃到了河畔,品嘗起了那甘醇的美酒。
一處房屋面前,一臉天真無邪的楚暮雲和幾個幼童待在一起,他唆使着幾個幼童将地上的泥土聚到一處,然後他褪下褲子,在那泥土堆裏盡情的尿尿,當尿完之後,又是叫那幾個孩童就着尿水和起泥來,一邊散發邪惡的笑容,嘴裏還說着無趣無趣。
“我想你們,很想!”程雲的淚仿佛已經流幹,他朝着那一道道的身影走去,伸出手,想要觸碰到這一個個記憶之中的族人,但當他伸出手,卻隻是觸碰到了空氣。
天空之中,一輪明月升起,散發出皎潔的月光,噴灑在程雲的臉龐,這月光,也是散落在了忘川河之上,使得那河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這一幕,程雲見過無數,他将永恒真靈消散,無數印決打出,将鏡花水月之術施展開來。
“我以法術爲鏡,以心中回憶爲花,以忘川爲水,以族人爲月,我所思所想,便是鏡花水月!”
程雲的法術施展開來,那一個個族人在部族中生活的一幕幕場景,映照在了忘川河上,他們仿佛便是那天空之中的皓月一般。
“水底有明月,明月水上浮。”
程雲輕輕地念叨着兩句口訣,心中猛的一痛,那些映照在河面的場景,迅速的消散開來。
“鏡花水月,不過是鏡花水月。”程雲的心中,仿佛被千刀萬剮,他從自己編織的幻境之中蘇醒,又是陷入到了那無盡的悲哀之中。
“我爲承運之子!我爲部族而修!可沒有了部族,我承運承的是什麽運!修道,修的又是什麽道!”程雲的情緒動蕩,一股濃郁的悲傷情緒不由的散發而出。
修行了心劫之術後,程雲的情緒,便是能夠輕易的散發而出,他的悲意,在水月族的駐地之中回蕩,幾乎将此地全部籠罩。
“呼!呼呼!”
原本無風的山谷,起風了,那風吟之聲,仿佛癡兒怨女的哭泣,又好像傷心之人悲痛的傾訴。
忘川河之中流淌的河水,也是變的緩慢起來,許久許久,才是流動一絲,仿佛是在爲了何物而哭泣一般,水滴流動的聲音,和淚水滴落的聲音,有着九分相似。
明明是萬物複蘇的春季,樹木之上的葉子,卻在此時迅速的枯萎起來,随着風吟,輕輕地落下。
離開部族三年,回歸之時,卻已是曲終人散,龐大的部族已經沒有一絲一毫存在的痕迹,部族發生了什麽,程雲他不去想,也不敢去想。
即便是部族遷移,也會向外出的遊子傳出訊息,讓迷途的族人得以回歸,但這一次,什麽都沒有留下,留給程雲的,唯有無盡的悲傷和回憶。
“冥羽前輩曾言他的悲,是落葉無根之悲,沒想到,我也是成爲了那落葉,縱使落地,也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我沒有家了。”
在許久之後,程雲的心緒慢慢的恢複了平靜,他想起了當日冥羽所說的話語,心中一陣陣寒意冒出,不過片刻,他就仿佛墜入了萬丈冰淵之中,渾身散發着冰冷的氣息。
他的眼裏,沒有了黑白分明,唯有一層灰蒙蒙的氣霧在其中,這灰色,是悲意,是苦痛,望上一眼,就仿佛經曆了無數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