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火铳的了解,以及對這種武器将來的普及程度和殺傷力,沒有誰比宋慶更加熟悉了,現代人除非是對冷兵器感興趣的,否則隻要說起戰争來,第一個反應基上都是槍,稍稍對槍械曆史有些了解的,就會知道最早成型的槍械叫做火铳,或者叫做火繩槍之類,也就是目前徐州兵所用的武器。
燧發槍現在已經有了雛形,但因齒輪造價還比較昂貴,宋慶沒有大規模的武裝,隻是造出了十幾杆來讓工匠們繼續琢磨,而他的火铳大隊則全部使用做工精良的火繩槍,之前在河南剿滅流寇的時候,這支部隊已經發揮了很大作用,無論是對付張獻忠的五萬人,還是後頭跟高迎祥二十幾萬人打,火铳部隊幾乎都可以說是起到定海神針的作用,因此這次來宣大跟後金打仗,自然也成了最被看重的部隊。
後金方面其實也見過火铳,畢竟這玩意如今不是什麽新鮮東西,很多明軍部隊都是裝備着的,隻是因質量問題,導緻一直都沒什麽人使用,但裝備最精良的神機營在京城大戰時候還是有過一定發揮的,雖然在皇太極看來,這東西比起火炮差開老遠,但後金上下總算是知道有這麽一種武器,隻不過沒有什麽人重視罷了,因此在他們跟關甯軍作戰的時候,對方的那些火铳兵真沒發揮出什麽作用。
這也不能怪關甯軍,作一支以騎兵和狂步兵出名的部隊,關甯軍講究的是縱馬馳騁,大刀片子砍人,這是支絕對暴脾氣的軍隊,哪怕平時不打仗的時候,大家也要折騰折騰。當他們喝多了酒之後,一句充滿着弄弄當地方言風味的‘你瞅啥’,就能夠激起一場血戰,完全就是漢人中狼族的存在感,這種部隊是不會太使用火铳之類武器的,甚至很多人覺得那玩意有些娘娘腔,男人大丈夫哪怕不能跨馬掄刀,好歹也要在地上掄着刀沖出去砍人,拿杆火铳隔着老遠放一發算怎麽回事?
因此在關甯軍中充當火铳手的,基上都屬于肉搏部隊的淘汰品。膽氣自然不是很強,很多時候後金兵剛開始沖鋒,根就沒到地方,火铳手們已經将自己的彈藥都發射出去了,而且他們還不是那種講究三段射擊的,都是很随大流的全部射擊,因此在射擊結束之後,如果對方沖過來的是騎兵,他們基上可以直接退場了。哪怕就是步兵沖來,以那種訓練程度來說,估計也沒什麽機會第二次齊射了。
種種原因纏繞在一起之後,火铳在關甯軍中幾乎就是雞肋的角色。而跟關甯軍常年交手的後金兵們,也都沒拿這東西當回事,當他們到達十五丈的距離時,見對方突然開始射擊。都下意識以徐州的火铳手們緊張了,所以在這種應該還打不到他們的開了火,接下來火铳手們就該撤回去。換上真正能夠打仗的過來,很多人都在琢磨這些火铳手其實跟鼓手的作用差不多,隻是出來制造些動靜的存在。
可當鉛彈打在身上的那一霎那,無論是中彈者還是僥幸躲過去的,都發現自己那個念頭大錯特錯,這些火铳兵的存在絕不僅僅是制造動靜,宣布大戰即将開啓,他們是能夠制造殺傷的,而且随着這個念頭越來越深刻,制造的殺傷力也就越來越大,隻是當他們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四千人的熟練火铳兵,使用做工精良、不會炸膛、射程也達到最高水準火铳,并且在對方已經進入有效射程範圍的情況下,用三段擊的方式同時開火,效果之大令人發指,之前打流寇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體現出了他們的恐怖作用,在大炮轟擊的時候,兩千後金兵還有勇氣呐喊着前進,但在遭遇了火铳隊幾乎無窮無盡的攻擊之後,他們徹底被打蒙掉了,幾乎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什麽。
如果換做是其他地方,對上其他兵種,這種程度的遲疑雖然也會造成損失,但卻還不能算是緻命的,可對上火铳兵的話,唯一的方法就是前進或者後退,最傻的就是站在原地不知道做什麽,僅僅是一眨眼的工夫,傻站在原地的包衣們已經損失了好幾百人,包括那些真夷們,也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但沒有人知道自己現在該幹嘛,直到身後的軍陣中傳來鳴金收兵的聲音,他們才慌忙撤了回去。
撤回去的代價,是另外幾百條人命,足足兩千人的攻擊隊伍,隻是一次短短的沖鋒,竟然就已經損失了一半多的人馬,對于人口匮乏的後金來說,這種損失雖然不算緻命,但也覺得會讓人心疼不已。
最心疼的是多爾衮,因剛剛下命令的是他,所以沖出去的大部分是鑲白旗的人,哪怕兩白旗旗主是嫡親兄弟,兩白旗之間多少也有那麽點不分彼此的意思,但他還是覺得十分痛心,看向多铎的目光也有了些不滿,盡管他知道這不是多铎的錯,可還是認如果不是這弟弟魯莽,決不至于吃這麽大的虧,畢竟按照他一貫的打法,最初階段隻會派上幾百人,絕對不會上兩千這麽大的數目。
隻是在他内心深處也很清楚,就剛才那陣勢,派幾百人過去也是全軍覆沒,對面那幾千根鐵管子看上去平淡無奇,真打起來卻令人望而生畏,他總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那種東西甚至可能覆滅整個大金國,将他們這些白山黑水中靠着刀弓漁獵混出來的族人全部殺光,雖然他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深深埋了起來,但有些想法隻要出現了,幾乎就再也忘不掉,況且宋慶的幾千火铳兵就在對面看着他。
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就比如說多爾衮,奴兒哈赤十幾個兒子之中,才具最佳的就是皇太極和他。其餘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比不上,這也是皇太極對他極防的緣故,再具體到眼前的戰場,矢志複仇的多铎早已經被前方的火铳隊,以及己方驚人的傷亡吓住,被仇恨燒昏的腦子也清醒過來,一時半刻之間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反倒是之前一直都極力阻止他莽撞出戰的多爾衮,下達了攻擊命令。
“蘇克薩哈,吳拜。圖巴海,準泰,把所有騎兵都帶上,給爺沖他們上去殺,步兵在後頭跟着,等騎兵沖過去之後你們再上,薩布素在後頭盯着,誰敢後退就殺了誰,全軍都跟着爺沖!”
一連串的命令下去。整個後金大隊動了起來,雖說在皇太極面前多铎要比多爾衮更有面子,但在這些兩白旗的旗丁之中,多爾衮無疑才是主心骨。畢竟這些年兩白旗和兩黃旗的對抗之中,出面的從來都是多爾衮,多铎反倒是跟皇太極走得更近些,因此在這種關鍵場合之中。多爾衮的命令顯然更管用。
不過多铎也沒什麽其他意見,他知道自己的缺陷在于經驗欠佳,沖鋒陷陣之類沒問題。哪怕做的不如鳌拜好,可也算是後金陣中一員大将,但在整體作戰以及排兵布陣方面,他還比不上多爾衮,哪怕後者最擅長的其實是權謀,但在動心思方面總歸要比他強些,這一點兩人心中互相都是有數的。
況且他剛才的表現也确實是不怎麽樣,完全一副被宋慶打傻掉的模樣,作統兵大将是不合格的,而且他自己也沒有什麽好主意,甚至根不知道該幹什麽,此時多爾衮下令全軍沖鋒,也算是比較符合他心意的攻擊方式,隻是他多少有些不明白,一直都很謹慎的哥哥,什麽突然就這麽猛了。
多爾衮之所以這麽做,實在是被逼無奈,他也知道現在敵情未明,貿然将力量都投入進去很吃虧,但問題是之前那一陣已經被宋慶打懵了,如果不立刻找回點面子來,隻怕軍心士氣要跌落谷底,繼續采用類似添油戰術的打法,損失會進一步增大,而且還會讓士氣更加低落,完全就是惡性循環。
但如果選擇直接撤退的話,這仗就算是打敗了,後金入關幾乎就沒打過敗仗,這趟進來之後也是肆無忌憚的想打哪打哪,蘇克薩哈帶了兩千騎兵就敢在宣府各處燒殺擄掠,說白了就是多少次堆積出來的無限自信,而偌大宣府遲遲不敢出兵對抗,說白了也就是多少次堆積出來的怯懦,已經形成了慣性。
如果這次撤兵的話,慣性可就要被打破了,對于後金這種先天人口不足,文化經濟上又全面落後的半奴隸制政權,一旦失去了這種野蠻形态的自信心,等待他們的是什麽結果可想而知,隻是能夠看出這一點的人并不很多,兩白旗中估計也隻有多爾衮能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才毫不猶豫的下令總攻。
這一手讓宋慶也有些意外,他是打算先将對方銳氣消磨幹淨之後,再派兵正面對抗的,畢竟後金兵聲名在外,确實是很不好打,現在徐州兵單挑真夷也沒戲,估計兩三個人能對付人家一個就不錯,也就是對付那些包衣還有點把握,打仗無非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套路,隻要能夠讓對方的士氣先被消磨一陣,後頭再打起來傷亡數量也會少些,但多爾衮卻似乎看出了他的算計,直接攻上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隻有硬拼了,宋慶立刻調整陣容,将弓箭手也給調了上來,十二門火炮再次奏響地獄進行曲,伴随着閻王爺炒豆子的火铳聲,向對面蜂擁而來的大隊騎兵放肆開火,一千名弓箭手也毫不客氣的開始了自己的齊射,對付騎兵這個兵種,防禦層次感基上沒有作用,因一旦最前方被攻破,後頭根來不及組織進攻,還不如讓所有遠程在同一地點發揮作用,争取多殺死一些敵人。
後金騎兵确實效用,哪怕火炮和火铳的聲響轟鳴,最前端的那些人紛紛落馬,後面的人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都是踏着同伴的屍體繼續向前沖鋒,尤其那些真夷,勇氣程度上幾乎可以用非人來形容,他們似乎根不知道什麽叫做害怕,哪怕前頭的人剛被鉛丸打成蜂窩,也照樣沿着相同軌迹跨馬掄刀的沖鋒,足足五千多人的騎兵隊浩蕩殺來,饒是徐州的火铳手們再熟練,也無法阻止他們前進。
隻是這種打法讓多爾衮也分外心疼,從沖鋒開始到快要正面接觸,兩白旗的騎兵已經損失了快兩千人,從他的跟随父兄們上陣以來,還從沒在如此短的時間内損失這麽多人手,偏偏距離對方越近,這種損失的擴大速度就越快,因在遠距離高速前進的時候,隊形拉開還比較大,但距離越近就會越縮小,到了最後火铳兵們甚至不需要瞄準,裝填完畢之後直接開火,保證能夠打中敵人,至少也能擊中戰馬。
這種武器的威力讓多爾衮大開眼界,他忽然覺得這些依然無法阻止騎兵前進,隻能夠拖慢速度制造殺傷的鐵管子,在将來會成改變戰争方式的東西,哪怕就以目前的能力來看,也已經成武器中的王者了,大概這個世界上唯一對他們有威脅的,除了相同裝備的部隊之外,也就隻有大批量的騎兵沖鋒了,以步兵的速度根就沖不過去,隻要火藥的數量管夠,再有能夠替換的火铳,多少人都沒有用。
但這種超時代的東西,遠不是他一個通古斯小酋長能想明白的,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不斷催促自己的部隊繼續前進,沖過那層層的白色霧氣,争取盡早和對方打肉搏戰,那才是他們最擅長的方式。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就聽對面軍陣之中有人高喊道:“火铳兵向後撤退,迅速更換裝備,弓箭手退後五步放箭,長槍陣立刻出擊,刀盾兵準備補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