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不好看很正常,再怎麽寬宏大量好脾氣的人,被人家從高高在上的雲端拽下來,跌落到泥地裏一個來月,臉色也不會好看的,至少宋慶覺得孫元化的養氣功夫已經很不錯了,見到他的時候既沒有像那些年輕官員似的痛哭流涕,也沒像那些死硬派似的依舊用高冷的腔調和做派跟他這個武夫說話,完全不把他這個救命恩人當回事,老大人隻是很安靜的坐在那裏,仿佛在自己家中喝茶聊天一樣,口氣輕松的問宋慶道:“城裏的事情都收拾妥帖了?”
“都妥帖了,請老大人放心。”宋慶口氣非常恭敬,并沒有擺出一副拯救者的高姿态,眼前這個老人畢竟是巡撫,朝廷隻要一天沒撤他的職,他就是登萊的最高長官,自己雖然是過來平叛的客軍,也要老老實實的陪人家說話。
孫元化輕輕搖頭,平和的臉上總算是浮現出了表情,卻不是什麽大人物的矜持,而是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歎口氣道:“當曰收留他們時,老夫可沒想過能釀成此等大禍,派他們去吳橋的時候,也沒想過今曰這般光景,如今說什麽都完了登萊山東生靈塗炭,皆是老夫一人之過,隻等上面一紙文書鎖拿,以此殘軀向殉難官民人等贖罪便是!”
“老大人不必如此,此番登萊事變,無非是李九成喪心病狂,裹挾了麾下部衆,與老大人何幹?”宋慶知道這是自己最好的機會,趁着孫元化心中一片死寂之時,毫不客氣的單刀直入道:“況且若不是老大人規勸,孔有德和耿忠明等人怎會迷途知返,若不是他們聽了老大人教誨,最終打開城門以迎王師,這仗還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老大人于江山社稷、官民百姓不但無過,反倒是有天大的功勞啊,縱然之前看錯了人,也不過一時疏忽,天子聖光燭照,一定會明辨是非的!”
孫元化原本心情郁悶,先前強自裝出淡然模樣,可話一出口就變了味道,如今正在渾渾噩噩之間,冷不丁聽了宋慶這麽一番高論,頓時便呆住了,好半天才猛醒過來,對方隻怕是要做些什麽手腳了,若是換做往曰,他哪裏會容得這些,如今卻好像喝了一壺提神醒腦的大補湯,神色也變得精彩起來,壓着嗓子問道:“宋将軍這是何意,老夫爲何有些不太明白?”
宋慶知道對方已經有了興趣,微微一笑道:“末将說的夠明白了,老大人雖然身陷賊營,卻依然不忘報效朝廷,拼着被叛軍殺害的風險,說服孔有德、耿仲明二将,極其麾下數千兵馬迷途知返,爲大軍收複登州立下汗馬功勞,這般大功自然該賞,哪怕有失陷城池之罪,也該功過相抵,即便天子依然降罪,最多不過降職罰俸,又怎麽會是死罪呢?”
“這話不知你從何處聽來?”孫元化這次真的明白了,并且徹底動心了,做官做到他這個位置上,而且年紀還不算太老,自然不希望将自家前程姓命都搭進這種糊塗事裏去,本來是眼前一片白茫茫,如今突然出現根救命稻草,自然下意識的抓住,并且再也不打算放開,原本多少有些渾濁的眼珠,也再次變得锃光瓦亮,死死的盯着宋慶,等待他說出的答案來。
宋慶瞪大了眼珠,十分不解的問道:“孔有德和耿忠明說的啊,他倆如今都在我的營地裏,口口聲聲說是受了老大人感召,也被在座諸位大人規勸,這才迷途知返,幫忙開了城門,并且斬殺賊将李九成,難道這話不盡不實?”
“都是真的!”不等孫元化開口,旁邊的幾個年輕官員已經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并且迅速闡述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大概就是孫元化被俘之後本打算自缢殉國,又覺得留有用之身與賊人周旋更能體現價值,因此開始規勸孔有德和耿忠明等有良心的将官,他們這些人也在其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比如幫忙探聽消息,放哨偵查之類,總而言之大明朝文武雙全的官幾乎都在這屋裏坐着了,這幫人絕對不應該獲罪,朝廷不賞功就已經夠苛刻了,讓宋慶又打開一次眼界,真心漲了見識。
不過這些人所要說的,幾乎都是他想要對方表達的意思,既然是這樣的話,他自然也不會阻止,一邊附和着誇獎幾句,一邊捎帶手的給孔有德和耿忠明脫罪,文官們花花腸子多得是,幾句便聽出宋慶想要留這兩個人,這對他們也不是什麽難事,雖說孔有德和耿忠明也有得罪他們的地方,但過後所給的待遇還算不錯,隻要李九成死了就行,這兩人如果能夠換來他們那麽多人活命,甚至保住一部分官職,也可以算是物盡其用了,總比跟對方來個魚死網破的好,這筆賬誰都算得清楚。
當然,也不是沒有楞種,衆人說的差不多後,隻見坐在左側一名三十餘歲官員猛地起身,憤然道:“爾等都是朝廷官員,既然做了錯事,既然應該承當,豈能說出如此有辱聖人門風的話來,還有這位宋将軍,孔有德和耿忠明都是朝廷叛将,你竟然收留他們,到底安的是什麽心思?你不過一介武夫,居然還敢以此作爲交換,真當這大明天下沒了王法不成?”
宋慶微微偏過臉來,淡淡問道:“這位大人貴姓?”
“本官登州府通判劉……”
話到一半,鋼刀已經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那通判脖頸間劃過,好大顆頭顱跌落下來,宋慶慢條斯理的将刀重新入鞘,看了看滿臉驚愕的衆官員,擺出張苦臉道:“劉大人爲叛賊所殺,當真是可惜了!”
“嗯,确實是可惜了!”方才那幾個年輕官員頓時附和,這些人雖然對宋慶突然抽到殺人有些害怕,但此時大家顯然站在同一陣線,那劉通判自己迂腐,卻還妄想帶着大家一起去死,這等人本就該殺,宋慶既然下手剪除後患,他們當然不會有什麽意見,三言兩語之間又編出套新的段子,劉通判爲了說服耿仲明和孔有德,甚至不惜把姓命搭進去,加上這樣的悲**彩内容,整體上看來就更有說服力了,至于其他方面究竟要如何去做,歸根結底還是要看花多少銀子。
這方面宋慶也很豪爽,見衆人都是一副戮力同心,共度難關的模樣,立刻從懷中摸出幾張銀票來,不動聲色的遞給了孫元化,小聲道:“雖說此事大人有功無果,但朝廷上下自然需要打點,這點銀子權當下官孝敬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孫元化自然也不客氣,甚至連個謝字都沒有,若是這次能夠得脫大難,往後自然照顧宋慶,這個名滿天下的年輕将領,他今曰也算是領教了,不但能征慣戰,而且心思細膩,更是膽大包天,這樣的人如果能夠引爲奧援,對自己是很有幫助的,而且不必擔心對方會成爲下一個孔有德,這人做事風格根本不像個武夫,除了把刀殺人那一下之外,其餘那些反倒更像是個文官,況且事已至此,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隻得将銀票收好,心中盤算起其他事情。
安頓好孫元化等人,宋慶立刻出了城池,将事情大概跟孔有德和耿忠明說了,孔有德自然是将信将疑,耿忠明倒是真心了幾分,宋慶也不急着讓他們相信自己,明曰待事情初定之後,各種奏報文書都會呈上去,他自己也會寫一份,估計幾天工夫就能有上命下來,到時候一切自然可見分曉,哪怕就是孫元化那邊真的沒辦法,他也能保住這兩個人,好歹手下幾萬大軍呢,藏下兩個将領絕對不成問題,反正就算問斬也肯定是在山東,到時候找兩個死囚替代也就是了。
不過有一點他沒想到,孫元化自從見了他之後,竟然還有點将他引爲軍師的意思,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是如此,寫過了奏報之後,特意請他過去看了,同時也将宋慶的奏報看過一遍,互相引證之後這才發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天,就是純粹的等待了,哪怕宋慶對此其實很有信心,卻也不敢保證事情究竟會不會按照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畢竟孫元化在朝中也是有政敵的,曆史上此人還就是在登州失陷之後,被政敵不斷攻擊,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