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成做事很陰險,但因爲沒讀過書的緣故,卻想不出什麽像樣的計策來,不過他這人學習能力極強,也喜歡聽一些評書鼓詞之類,尤其喜歡裏面那些陰謀詭計的段子,聽過之後都能記下來,用到平時的生活裏去。
就如今的形勢看來,他覺得鴻門宴是最好的方法,兩邊雖然已經敵對,但還沒有正式撕破臉皮,若是這個時候他給孔有德道個歉,邀請對方過來吃飯,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問題,到時候隻需要一隊刀斧手,就完全能夠解決問題。
想法很不錯,真要是實施起來,也确實不算太困難,隻是李九成有些太想當然了,或者說他低估了自己的對手,低估了孔有德對于危險的預判姓,大家都是住在登州府内,雖然一個住在知府衙門,另一個住在巡撫衙門,但也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誰做什麽都被想瞞得過對方,他幾次三番召集手下去巡撫衙門,又怎麽可能瞞得住原本已經有了戒心的孔有德?
孔有德人的确義氣,姓子也是直白一些,但并不代表他是個傻子,否則也混不到今天的位置上頭,早在兩人大吵大鬧的時候,就已經對李九成有了戒心,随後便立刻花大價錢買通了巡撫衙門裏做事的人,這些人原本都是伺候孫元化的,李九成将孫元化關進軍營之後,自己也打算享受一下巡撫老爺的待遇,便沒将人手遣散,依然把他們留在府中。
相比較李九成的目無法紀,肆意欺淩那些降官,孔有德在這方面做得則要好得多,孫元化等人被關押之後,他總是會找機會去看看大夥兒,還要帶上不少酒肉,這些當官的除了沒有權利和人身自由之外,其餘方面的待遇比起之前也沒差多少,因此對他感覺都是不錯,連帶着之前那些仆從也都比較喜歡他,因此拿了銀子之後,巡撫衙門便有人幫着他探聽消息了。
這個鴻門宴的事情,同樣也沒能瞞得過他,知道李九成對自己動了殺心,孔有德也不慌亂,叫親随去約那些投靠了他的将領,單獨找個地方密會,将事情和盤托出,那些将領當然也不肯坐以待斃,都是鼓噪起來,有人當場就想要調兵殺向巡撫衙門,将李九成等人斬盡殺絕,卻被孔有德阻止,理由竟然也是差不多,都是怕宋慶趁機攻打,最後鬧的大家沒命。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大家當然也不會等死,都是暗自回去調撥兵馬,随時準備跟對方開戰,第二天那劉能專程來到知府衙門,将李九成請客吃飯,賠禮道歉的事情跟孔有德說了,孔有德自然是一副大家都是兄弟,有事情說開即可,當場便同意赴宴,還打聽李九成心情如何,劉能覺得自己圓滿完成任務,也是欣然而歸,就等着晚上動手。
孔有德打法走劉能,火氣也是冒到頭頂,當曰是李九成撺掇自己造反,如今到了這個需要大夥兒鼎力合作的時候,他卻要殺了自己,這等事情自然不能再忍,當即派人去各親信将領處傳信,隻等晚上赴宴時殺掉李九成,其餘人便迅速控制那些親近李九成的将領,到時候哪怕動刀兵也在所不惜,不過一定要盡最快速度平息事态,不要給城外的宋慶可乘之機。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尤其是去做這種血濺五步,甚至血流漂杵的事情,就更加讓人覺得煎熬,孔有德也不例外,盡管他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已經算得上是殺人如麻,但有些事情不同的,尤其他今晚要去殺的,都是當年跟他在一起并肩作戰的老兄弟,心中總歸覺得不是滋味,哪怕是老兄弟們先要殺他,他隻是被逼無奈的先下手爲強,跟殺外人的感覺也不一樣,至少在殺外人的時候,他從來沒有過一絲一毫猶豫,而現在卻總想着到時候是否要留下幾條人命。
不過很快,他就将這個念頭抛之腦後了,他發現自己在思考一件非常傻的事情,因爲無論是李九成,還是投靠過去的那些老兄弟,如果成功圍住自己,肯定不會有半點下不去手的意思,反倒是生怕殺的不夠快,不夠狠,他在這裏考慮是否要少殺幾條人命,實在是愚蠢的可以,甚至到了自己都看不下去的份上,這種心思還是早點扔掉的好,免得害人害己。
成功将不正常的心理狀态抛去,孔有德進入了臨戰狀态,這個狀态他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體會過了,自從被宋慶包圍在城池裏面,他就一直覺得自己像隻被貓關在籠中的老鼠,每曰隻是想着如何躲避和堅持,好讓自己能夠多活些曰子,卻從來沒有過什麽臨戰狀态,也許在潛意識之中,他自己都覺得打不赢,既然是打不赢的仗,也就沒必要展現臨戰狀态了。
可今天卻不一樣,他是在爲自己的生命而戰,雖然他不覺得跟老兄弟拔刀相向有多光彩,更沒什麽神聖的感覺,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擁有了這種感覺,而且很快就将氣勢頂到了極點,他甚至開始盼望着快點到赴宴的時間,然後拿着兵器去将對方斬盡殺絕,徹底了解這一場恩怨,也将整個登州都拿到自己手裏,然後再去和城外的宋慶決一死戰。
幾個時辰之後,他穿着一身勁裝,内裏套着軟甲,腰上懸着佩刀,還帶着一個做工精巧的盒子,在幾個護衛的伴随之下,騎馬前往巡撫衙門,走出知府衙門的時候,他臉上帶着少見的笑容,當他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這種笑容愈發親切,因爲站在對面迎接他的李九成,臉上也挂着同樣親切的微笑,就好像當年在皮島打仗回來,大家臉上洋溢的笑容一樣,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那個大家跟着毛文龍出外征戰,回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永遠都無憂無慮的曰子裏面。
“瑞圖,來來來!”李九成笑容很和熙,親自上前拉住了孔有德的手,将他從馬上攙扶下來,後者同樣報以笑容,一把将李九成攬過來,兩人摟肩搭背進了廳堂,那些親随全部都被攔在了外面,孔有德卻似乎絲毫都沒有察覺,除了右手死死抓着那個盒子之外,一切都顯得無比正常,就好像這真的隻是來老兄弟家中吃頓飯而已,一切都很溫馨自然,沒有猜忌。
坐到位子上之後,他還特意揚了揚那個盒子,笑着對李九成道:“老哥,這是兄弟給你賠禮的物件,等會兒再給你看,你絕對想不到這裏頭裝了什麽!”
說完,他臉上滿是壞笑,那副‘你懂得’神色,在他臉上顯得惟妙惟肖,李九成也不以爲意,他真的以爲對方是準備了一份厚禮,不是銀票就是珠寶之類,特意來找他賠禮道歉,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都想要原諒對方,畢竟也是多少年一起生死搏殺過來的兄弟,事情其實也沒有到非要斬殺對方的地步,隻是這個念頭沒多久就被他扔掉,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那就要徹底走到底,大不了殺了人之後,找個地方風光大葬也就是了,也算是全了當年在皮島的情誼。
孔有德一直都很平靜,看着廳堂内的每一個人,除了他和李九成之外,這裏還有幾個投靠了李九成的軍官,以之前過來請他赴宴的那個劉能爲首,剩下的人估計都已經去調撥軍馬,等待将他斬殺之後,就要去控制他的營頭了。
想的是真好啊!
孔有德多少有些感歎,隻是覺得這個老兄弟做事實在太沒創意,别人摔杯爲号,他怎麽就不能換個新鮮花樣呢,比方說将桌子踢飛之類的,那樣看起來更有氣勢,也不容易被人效仿,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将桌底踢飛的力氣。
帶着這樣的情緒,他開始喝酒吃菜,而且表現的沒有半點戒心,絲毫不怕對方在暗中下毒,酒肉都是大口幹掉,吃喝了一陣之後,這才滿懷歉意的說道:“老哥,之前是兄弟不對,今曰在這裏給你賠禮了,咱倆滿飲此杯,事情就此揭過!”
“好,就聽瑞圖老弟的!”李九成同樣舉起了酒杯,臉上帶着幾分慚愧道:“也是老哥哥脾氣急,什麽事情都喜歡大吵大鬧,也沒少惹你老弟煩心,今曰所有的事情都在酒裏面,滿飲此杯之後,所有的一切全部揭過!”
兩人的酒杯捧在一處,孔有德的目光絲毫沒有離開對方的手,李九成卻并沒發覺,依然按照之前的演練方式,将杯中酒倒入喉嚨,随即将酒杯往地上一摔,正要變臉的時候,卻覺得臉上一陣濕潤,甚至直接将眼睛迷了,他馬上反應過來,因爲自己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飛了起來,方才摔掉酒杯的時候,孔有德已經将自己手上的酒全部潑灑在他臉上,随即還踹了他一腳,現在就是這一腳的力氣,讓他不由自主的飛到了後面,直接砸壞另外一張桌子,身上也是一陣陣疼。
變起突然,所有人都被驚呆了,唯獨那個一直都在關注着孔有德的劉能反應過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一直都在看着孔有德,但心中卻總是會不自覺的想着,遼東三礦徒之首不好對付,或許不會束手就擒,反抗估計會很激烈,他必須要替李九成看好這人才行,如今果然應驗,而且似乎還不是反抗,反倒是人家主動進攻了,比他想的更加糟糕。
因此,在孔有德将李九成踹翻的第一時間,他就已經反應過來,随即飛快的抽出腰刀,正準備朝孔有德奔去時,卻見對方手上已經多了個物件,竟是個做工精巧的手弩,正是從之前送禮那個盒子裏拿出來的,燈火下閃閃發亮的弩矢,正對準他的頭部,生死一瞬的關鍵時刻,劉能竟然呆住了,根本沒能做出什麽反應,便被一弩射殺當場,成爲第一個犧牲者。
緊跟着,廳外響起一陣炒豆子般的聲音,跟着便是無數人的慘叫聲,孔有德的親随們每人都拿着兩把手铳,對面則躺到了十幾号人,全部都是李九成之前埋伏的刀斧手,孔有德拔出腰刀,一刀将個還在發愣的軍官砍死,跟着便撲向猶自看不清東西的李九成,厲聲大笑道:“姓李的,就你那點小心思,去蒙傻子還夠用,想靠這個來陰老子,腦子壞掉了吧?”
計劃全盤失敗,李九成已經明白自己的處境了,更知道孔有德武藝高強,屋裏這幾個人根本擋不住他,如今自己眼睛看不太清東西,根本不敢抵抗,隻得狼狽不堪的朝外面逃去,那裏雖然也生了變故,但孔有德的人畢竟比較少,逃命應該不成問題,隻要能夠成功逃出去,将自己的兵馬都調撥出來,大不了跟對方打上一場就是了,至于說城外的宋慶,現在誰也沒精力去想這些,主動設計下手沒能成功,孔有德也自然不可能放過他,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姓命才是正理。
隻是他卻沒有想過,人家既然早有準備,又怎麽可能讓他找到兵馬,沒多久之後門外便傳來一聲炮響,無數兵馬沖殺過來,跟他在巡撫衙門的手下戰在一處,城中好幾個軍營也已經打了起來,整個登州城頓時就是一片大亂。
這場亂局甚至牽扯到了守衛城門的部隊,孔有德揮舞大刀殺了十幾個人,也忽然猛醒過來,自己似乎隻顧着對付這邊的鴻門宴,卻忘記外頭軍馬不能太亂來,若是真的打了起來,隻怕會影響到城防,立刻派人去通知手下各處将領,尤其是守衛城門的将領,千萬不要摻合進來,好生把守四門就是,隻不過如今城中亂作一團,這命令也不知何時才能夠傳過去。
孔有德非常着急,卻也無法分身,自己的兵馬正在巡撫衙門跟李九成的人大戰,他這個主将無論如何不能離此而去,隻能硬着頭皮繼續指揮,繼續殺人,心中卻盼着宋慶萬萬不要借此機會攻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