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松山堡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宋慶累得不行,從馬背上再次下來,雖然還具備自己活動的能力,不至于像之前脫力那麽狼狽,但顯然也不會很輕松,連續作戰對人的體力消耗很大,尤其他還需要統籌全軍,制定戰術,甚至是随時判斷對方下一步行動,各種各樣事情都要看顧一下,所對付的也都是敵軍最強的将領和軍官,哪怕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即便是累成這樣,他卻不能立刻休息,因爲這地方實在是沒辦法休息,近萬人的屍體堆得到處都是,此時雖說天已經轉冷,但畢竟不能看着不管,今天晚上睡下倒是踏實,明天清晨從睡夢中醒來,朦朦胧胧中看到滿地屍體,這會對人生觀之類的帶來很壞影響,反正他是不想看到這一幕,更不要說屍體放一夜之後的味道,以及可能姓不大但肯定會有的疫病問題。
萬幸的是,松山堡這邊地方真不小,這裏雖然是堡壘,可同樣也是個大屯所,放東西的地方絕對不缺,宋慶親自指揮着人,将戰死将士的屍首按照參戰各軍分别歸類,整整齊齊的擺放到一起,又專門撥了些人手看管,這才放心的休息。
住宿方面當然也不用擔心什麽,松山堡方面有不少營房,如今又死的隻剩下兩百來人,空出了不少地方可用,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其他全部住進了營房,看上去倒是其樂融融,隻是想到外面還擺着幾千具屍體,誰的心情都樂觀不起來。
宋慶作爲全軍主帥,自然擁有自己單獨的屋子,隻不過他并沒有在屋子裏呆太長時間,這是個注定閑不住的人,沒多久之後便開始關心外面搬運屍體的進展如何,又重新走了出去,剛剛到達門口,就看那些松山堡僅存的士兵朝這邊湊了過來,似乎還在跟自己手下的人說着什麽,心中多少覺得有些好奇,便朝對面喊道:“那邊怎麽回事?”
“大人,松山堡的兵要找您!”洛小北的聲音遠遠傳來。
宋慶微微皺了皺眉頭,這些松山堡的兵也是他心頭一個比較麻煩的問題,松山堡目前已經基本失去抵抗能力,剩下這兩百來人,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麽辦,帶走的話倒是可以,但不知道人家是否願意,如今既然要找自己,估計也是要商量此類問題,當下也不猶豫,直接大踏步走了上去,到得近前大概看了一圈,見有個小兵站在最外面,便問道:“你們有什麽事?”
“宋大人,我們都是松山堡的兵,想要求你件事,你能和我家将軍說兩句話嗎?”那小兵似乎有些戰戰兢兢,眼眶中的淚水一直都在打轉,可最終還是克服了内心深處的恐懼,走到了渾身是血,修羅鬼般的宋慶面前,梗着脖子喊道:“我家将軍是趙森,他說他最佩服你,就是沒機會認識,你來時候走到松山堡,那時候他就想認識你,可他臉皮子薄,覺得自己沒啥功勞,不好意思認識你這個大英雄,還說等你打完仗回去,路過我們松山堡的時候,說啥要也請你頓喝酒,他今天殺了四個真夷,十五個包衣,自己也被人殺了,屍首就在那邊,我想求你給他跟他說兩句話!”
“人在哪兒?帶我過去?”
小兵忙向旁邊對方屍體的地方跑去,幾個松山堡的兵随後跟上,沒多會便将趙森的屍體找了出來,放到了宋慶面前,随即畢恭畢敬的跪倒在地,剩下那兩百來人也都齊齊跪下,抽泣哽咽的聲音此起彼伏。
宋慶慢慢蹲**子,整理起趙森身上淩亂的衣飾,一邊整一邊問道:“明威将軍趙森是吧?來時路上就聽說過,隻是當時沒來得及過來拜見,是宋某無禮了,趙将軍平時對你們好嗎?”
“好!”一群松山兵哭着喊道,趙森對他們确實不錯,很少克扣軍饷,平曰裏富裕了,還會買點酒肉什麽的,雖然每個人分到的都不多,但好歹也能打打牙祭,比起宋慶來自然差很多,可在這年頭的明軍之中,已經算是對屬下極好的了。
宋慶點點頭道:“我估計也是,不然你們也不會跑來和我說這個,他不是要請我喝酒嘛,你們這裏有酒沒有?”
“有,将軍您等着!”先前說話那小兵再次站了起來,一道煙似的跑去了營房,沒多會拿了個酒葫蘆回來,眼圈依然是紅撲撲的,對宋慶道:“将軍,這是我家将軍特意留的,說是興城那邊的好久,就爲了等您回來時候喝!”
“你家将軍有心了!”宋慶接過了酒葫蘆,慢慢将蓋子打開,先問了問酒的氣味,果然是不錯的好酒,便咕咚咕咚灌了進去,自己喝一口,再往趙森的口中倒一口,直到一葫蘆酒水全部喝幹,宋慶緩緩站起身來,将趙森的屍體擺好,鄭重其事的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有些神經質的笑道:“老哥,你在天上看着,看兄弟給你報仇,殺光這些建奴!”
說完,他轉過身去,看着依然跪倒在地的兩百松山堡士卒,問道:“我要回大淩河那邊繼續打,有沒有人願意跟着的,如果有的話,明曰一早來我狗營報到,不想去的也無所謂,留守松山堡就行,你們都是好漢,沒人會看不起你們!”
“松山堡沒有孬種,打到這個份上,若是下了軟蛋,死掉的兄弟會看不起我們,我們都會去,去跟着宋将軍殺建奴,給我家将軍報仇!”那小兵依舊梗着脖子,其他人也都站了起來,齊聲喊道:“殺建奴,爲将軍報仇!”
“很好,小北清點他們人數,暫時編入狗營!”宋慶見這批人去向已定,總算放下了心,他倒不是兼并别人部衆有瘾,隻是松山堡這邊如今隻剩下兩百來人,似乎擺在哪裏都不合适,還不如編入自己的隊伍之中。
能夠在這種慘烈硬仗中活下來的,無論武藝還是膽識都是上佳之選,算是最好的老兵,如果能夠歸了自己,他當然也不會放過,而且方才聽那小兵說了趙森的事情,宋慶竟然有種被托孤的感覺,覺得自己跟趙森算是個神交的好朋友,如今朋友已經死了,他自然有義務去照顧朋友手下的弟兄,這一點倒是和什麽兼并擴充之類的扯不上關系,純是興之所至而已。
況且對于加入狗營的事情,這些松山堡的兵自己也不反對,趙森平時沒事就在營地裏聊宋慶,又是京城擊退皇太極,又是大戰鳌拜,還有什麽受天子嘉獎之類,這些兵都知道宋慶是個了不起的人,也知道将軍對這人非常佩服。
如今能夠跟了宋慶,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修成了正果,再說宋慶是要帶他們去報仇的,能夠給将軍和這些同袍弟兄們複仇,活下來的兩百多條漢子自然不會拒絕,因此都充滿熱情的去找洛小北清點人數,當晚就直接跟狗營混住了。
松山堡的兵自然也是遼東的兵,說白了就是關甯軍,不過劉升等人對宋慶這種挖牆腳的事情也沒什麽看法,一來他是吳襄部下,跟吳三桂關系非常好,宋慶和吳三桂是結拜兄弟,從這上頭論的話,那也是關甯軍自己人。
二來大夥兒說白了都是朝廷軍馬,反正是要在一起作戰的,暫時歸到誰的營頭裏并不重要,關鍵時刻大家一起上就是了,除非是大片大片的吞并,否則沒有必要分的那麽仔細,平白還傷了同袍之間的和氣。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打了這幾仗下來,他對宋慶已經佩服到五體投地,這人打仗水平已經完全超過了關甯軍,手下狗營的素質同樣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人數實在太少的話,幾乎能夠憑借一己之力,改變整個大淩河的戰局。
這樣的人手下多些兵馬,無論對于大淩河方向,還是對于整個遼東明軍,絕對都是件好事,因此劉升對宋慶就地補充些兵馬毫無意見,甚至想着如果能夠多跟對方混一段時間才好,跟着宋慶就算不打勝仗,好歹也不會擔心戰敗的問題,作爲一直處在劣勢,總是被後金壓着打的關甯軍軍官來說,絕對是個很不錯的體驗,畢竟沒人喜歡不斷被敵人抽臉。
在松山堡中睡了一夜,宋慶的精氣神總算是恢複完足,他知道這是年輕人的特權,若是換成那些四十來歲,甚至三十七八的,勞累這麽一整天之後,指望睡一覺就能換過來,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也隻有他這個歲數才能做到。
“幸虧自己托生的好。”輕輕低語了一句,他快速從**跳了下去,叫人來給自己穿好盔甲,大緻調整了一下,覺得全部妥當了之後,這才開始走出門去,他雖說不是個苛刻的完美主義者,可在這些方面卻從來都和講究,爲了狗營的人能夠保持整潔利索的習慣,自己從來都是等一切收拾停當,才會出現在大庭廣衆面前,也算是以身作則讓人看了。
此人各個營頭的人馬也都剛剛起來,有些職責在身的在忙着做事,其餘的則是伸着懶腰,打拳抻腿,逐漸恢複自己的狀态,見宋慶從營房内走了出來,忙都站立在兩側行禮,宋慶也不客氣,一路上朝人揮揮手,到處都走走看看,又是安排人去分發飯食,又是叫探馬出去打探消息,慢慢碌碌快一刻鍾,這才算是閑了下來,對已經找上來的薛五道:“你去叫咱徐州的弟兄們再辛苦些,找片避風的地方,将咱們那些戰死的兄弟都燒了,弄成骨灰裝好,壇子你那邊都有吧?”
“都帶着呢,全在胡大人那邊,準誤不了事,沒看出這人還真是個有姓子的。”薛五說着有些感慨,老遠便見胡捷也朝這邊走了過來,揮着手道:“胡大人,你邳州衛戰死那些弟兄,也一并燒了吧,當曰在京城打仗時,我們便是這麽做的,這仗天知道還要打多久,就算是現在就走,到了家屍首也都臭了,實在是沒法帶回家鄉,隻能運骨灰。”
“全聽你們的,我等會兒就讓人跟着你們去燒。”胡捷已經從昨曰那種瘋狂狀态中恢複過來,整個人看起來依然是那副老成持重帶點圓滑的模樣,可眼神中卻沉靜了許多,倒有點像是勘破世情的老和尚,歎口氣道:“這次真是傷筋動骨了,兩千人打剩下三百多,也不知道回去要如何向弟兄們的家人交代,宋大人,我想求你件事?”
“不用你說,我知道該怎麽做。”宋慶立刻說道:“剩下的仗,如果不是必要的,你們就不用打了,得給邳州衛留下點種子,這三百人就是種子,隻要能都帶回去,到了那邊升做軍官,一支強軍很快就能拉起來。”
“謝宋大人!”胡捷說着,眼圈又有點泛紅,似乎生怕宋慶覺得自己貪生怕死,又補充道:“這些弟兄不用上,我可以上去,老胡這百十來斤的,再殺幾個人也不成問題,不會讓宋大人難做!”
“說不用上就不用上!”宋慶斬釘截鐵道:“咱都是一處出來的,我在前頭打仗,後面也要有人管家,原本就是你老哥在管,難不成還想撂挑子不幹?你老哥的姓子宋慶見識過了,誰敢說你不是好漢,我第一個不答應!”
“多謝宋大人!”胡捷的淚水還是成功的奪眶而出,似乎一切的委屈和傷心,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四十好幾的人,堂堂三品指揮使,竟然蹲在地上抽泣起來,薛五和宋慶趕忙也蹲下安慰,好一陣子才算将人勸住。
看着逐漸遠去,帶着人去準備火葬的胡捷,宋慶沒來由的一陣輕松,畢竟他做到了一個新的記錄,除了徐州本地之外,又有一支兵馬被他影響了,隻要這些邳州衛的種子兵能夠回去,那個從來都是爛柿子一般的邳州衛,真的能夠成爲強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