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貝勒多铎的勇氣自然毋庸置疑,哪怕方才已經敗了一陣,人險些都死在陣上,可如今大戰重新開啓,他依然非常勇猛的沖殺在前,身邊跟着自己忠誠的護衛,口中高喊道:“宋慶賊子,你十五貝勒又回來啦!”
宋慶遠在明軍軍陣中心位置,中間隔着很遠的距離,加上此時人叫馬嘶,火铳和火炮也都在隆隆作響,饒是十五貝勒嗓子快喊出血來,也是什麽都聽不到的,多铎畢竟不是唱京戲的,沒有那個蓋着唢呐唱的本事,可同樣的聲音,傳到皇太極的耳朵裏卻是十分清晰,以至于這位後金大汗半晌都沒回過神來,直到身旁的索尼小聲提醒,才算猛醒過來,問道:“索尼,方才十五貝勒喊的是什麽?”
索尼自己也聽見了,同時很确定皇太極會來求證這句話,因此非常笃定的點着頭道:“大汗,十五貝勒喊的是宋慶,奴才剛才打聽過了,宋慶那狗旗就在對面,應該是來這邊了!”
“他不是徐州人嗎?來這裏做什麽?徐州那邊無事可做了不成?”絮叨兩句,皇太極似乎覺得自己有些缺了氣勢,重新将臉闆正了一下,嗓音也逐漸趨向冷峻,沉吟道:“來得正好,還正愁沒地方找他呢!”
可說完這句話,皇太極腦海中卻瞬間出現了一個景象,在京城城牆下面,某個穿着鮮紅色盔甲,手提渾鐵槍的家夥,正領着一群死士向自己的大陣沖來,陣前有不少大金的勇士,每一個人都武藝精熟,卻誰都無法抵擋那個穿着紅色盔甲的明軍将領,直到那人近了,自己才算看清,盔甲其實還是暗色調的,上面的紅色全部都是鮮血,是大金勇士們的鮮血。
這樣的場景一直出現了兩次,第一次的時候還有鳌拜,第二次的時候自己身邊竟然找不到可以抵敵此人的将軍,這個身影從打那時候起,就在皇太極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直到今天還沒能完全消退。
本來大軍撤回遼東,暫時應該遇不上此人,誰想到這一趟來打大淩河,居然又能遇上,這還真是種緣分,可這種緣分皇太極甯可不要,雖說自己如今在遼東肆意縱橫,宋慶最多隻是個中級武官,力量上跟自己沒得比,可他卻總有一種預感,這人在未來的某一天,定然會成爲他和大金國最大的敵人,威脅甚至遠遠超過坐在燕京城龍椅上的崇祯皇帝。
盡管這感覺有些荒謬,可他偏偏還就很堅信這一點,看着遠處逐漸清晰的狗旗,皇太極突然咬了咬牙,拔出随身佩戴的寶劍,笑着對索尼說道:“索尼啊,一起上去會會這宋慶吧!”
“大汗!”索尼臉色頓時變得慘敗一片,苦着臉道:“等十五貝勒回來,咱就先回去吧,反正還有幾萬人馬,不愁打不下個大淩河,那宋慶再如何骁勇,終歸也隻是一個人而已,大汗萬金之軀,跟那個滾刀肉拼命不值得!”
“我也知道不值得,可這次躲開了,下次要不要也躲開?”皇太極有些玩味的笑了笑,整個人似乎輕松了許多,搖搖頭道:“當年老汗起兵的時候,局面可比如今差多了,那時候明軍幾乎就是泰山壓頂,我們大金隻是風中浮萍,拼死拼活這麽多年,總算是有了如今的局面,斷沒有再擔驚受怕的道理,要怕也隻能是明人怕我們,咱大金的鐵騎連明國京城都打過,我這做大汗的卻要怕一個區區中層武官,這道理萬萬說不通的,今曰正好遇上,便将這道魔障破了!”
“奴才索尼,願随大汗赴湯蹈火!”索尼是個聰明人,幾句話便明白了皇太極的立場,宋慶那兩次瘋魔一般的沖陣,真的給這位大汗内心深處造成了些影響,以至于他這個親近人都跟着擔驚受怕,今曰怕就是要将這心魔打碎,若是能夠擊斃宋慶自然最好,哪怕就是殺不掉,心中總歸不會像從前那般怕了,這無論是對後金,還是對皇太極本人,都是一件絕對的好事,因此毫不猶豫的抽出了刀,将戰馬護在皇太極身側,等待出征的命令。
皇太極調頭看了看身後的大旄,還有身後排列整齊,充滿鬥志的軍士,默默點了點頭,又重新轉過頭去,目光悠遠的看着遠處的狗旗,将手中的寶劍高高舉起,疾聲厲色的高呼道:“大金的兒郎們,今曰之戰至關重要,隻要擊敗眼前這些明軍,遼東的明人便再也無法威脅到我大金,整個遼東都将爲我們所有,爲了你們家中的阿瑪和額娘,殺光這些明狗,殺!”
時值九月,遼東的天氣已經變得逐漸寒冷起來,皇太極的長劍奮力揮舞,天空中竟然開始狂風大作,女真人崇信薩滿,對鬼神之事看得極重,頓時覺得自己神靈護體,已經逐漸漢化些的血液,也重新找回了些當初在山中漁獵的野人痕迹,用青狼怪猿般嘶吼和矯健,向着明軍陣中猛撲而去,遠處的騎兵們也終于從混亂中暫時擺脫,同樣揮舞馬刀重新展開沖鋒。
宋慶騎在馬上觀瞧,見對方好像忽然妖靈附體,打了雞血似的瘋狂沖鋒,心中也是有些緊張,若是換做個其他将領,八成此刻就會撤退,随後被人家順勢一推,潰敗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可宋慶卻是個蠻牛姓子,若是局面尚有可爲時,他或許還會考慮撤退,如今對方大舉殺來,偏偏還就斷了這個念想,同樣高舉着兵器大吼道:“前面便是皇太極,爺爺在京城打敗過他兩次,今曰便是第三次,不怕死的跟着上來,叫這些建奴知道漢家兒郎的厲害!”
一馬當先,這從來都是宋慶的風格,他不知道自己升到什麽位置,就不會再繼續這種事了,不過在這個時候,他依然還會選擇沖鋒在前,隻不過這次因爲有了秦良玉,無法讓他專美于前了,老太太毫不猶豫的跟上了他的戰馬,手中白杆長槍舞動幾下,在略有些陰暗的氣氛中顯得格外亮眼,宋慶餘光觀瞧,似乎能夠想象出幾十年前那個年輕女子,率領一衆糙老爺們沖入敵陣,在渾河北岸和奴兒哈赤的老八旗厮殺,直到夜靜時分方才還營。
秦良玉的餘光也在看着宋慶,她記得年輕時候,自家的弟弟秦邦屏、秦民屏,也是這麽個沖法,兒子馬祥麟号稱趙子龍,小馬超,更是如此做派,還有那個似乎永遠都忘不掉的身影,都曾經這般肆意沖殺,隻是歲月雨打風吹盡,如今哪怕是尚在人世,年紀也不算太大的馬祥麟,也已經逐漸變得不再如此熱血激蕩,堂堂大明,竟然找不出幾個還敢沖陣的将軍。
倒是身旁這個小子,當真是讓自己沒想到,本以爲京城之事不過風傳太過而已,想不到竟然真有這麽個猛将,唯一可慮的是,這孩子似乎下手太狠了,對敵人夠狠,對自己人同樣也夠狠,又或許在他心中,宗偉也是個敵人吧。
想太遠了……
秦良玉強自将内心深處的想法抹掉,專心緻志的**控起了自己的馬匹,繼續跟着宋慶沖陣,狗營和川兵都是能打硬仗的隊伍,見宋慶一馬當先,秦良玉緊随其後,立刻也跟着殺了上去,緊随其後的便是關甯軍,吳襄萬般不願再次上陣,奈何吳三桂覺得實在丢不起這人,他也隻得跟着兒子繼續沖,何況他心中也知道,若是頂不住這一陣的話,怕是還要繼續逃。
排在最後面的是邳州衛,胡捷真心想要奮起來着,奈何疲軟慣了,不光是他慣了,整個邳州衛都習慣了,邳州水旱碼頭,繁華不下江南,哪裏見過這等鐵馬冰河的景象,總算胡捷在軍中有些威望,一路同來的狗營更是早就上去了,邳州衛的人也隻得硬着頭皮跟上,隻是說什麽也不肯跑得太快,隻肯在後面跟随大軍沖鋒,嘴裏的喊聲倒是比誰都不弱。
皇太極的想法宋慶很明白,盡管在他看來,後金就是由一群劊子手組成的**團,屠掉了華夏幾千年的氣運,但在對方看來,他們也應該是在振興本民族的氣運吧,畢竟從阿骨打之後,女真人再沒有如此強勢過。
可明白歸明白,這理由在他這裏卻不能成立,畢竟如今不是中華民族時代,現在的大明和後金是敵國,打的也是國戰,若是大淩河之事重演,遼東除了吳三桂一支隻能固守的孤軍之外,再沒有其他可以遏制後金的力量,無論對于大明還是對于他自己來說,這都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局面必須要改變,哪怕隻是個平手之局都行。
無數種信念交雜在一起,彙聚成爲萬千戮力,籠罩在每一個人身上,快要沖到對面的時候,宋慶幾乎看到了光芒,無論是對面的黑色,還是己方的紅色,都已經燃燒到了最旺盛的時候,在昏暗的天地間顯得格外奪目。
下一刻,幾乎不可能被阻擋的兩路軍馬,狠狠撞擊在了一起,沒有任何花俏招數,完全是力量與意志的對撼,撞擊之後,隻在于誰能夠堅持的更長久一些,誰就将是這場戰争的勝利者。
宋慶長槍一挺,奮力将沖到自己前方的騎士刺殺,仰天長嘯道:“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