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對方欲用疲兵之計,偏偏晚上也不見銅鑼響動,更不聞鼓噪之聲,似乎這五萬大軍來到大淩河就是散步的,根本沒想将這城池攻下來,可對方越是這樣,他心裏頭就越不踏實。
跟皇太極打交道也有不少年了,早年間還是奴兒哈赤在的時候,他就是後金高層中的智囊,不少人都在他手上吃過虧,如今做了大汗,手段更是高明,圍困京師便是例證,如今攻打大淩河,卻擺出這麽一副毫無進取心的架勢,實在是很難讓人放心的下,祖大壽暫時猜想對方應該是想要圍城,盡量減少損失,畢竟跟大明比起來,後金無論地盤還是人口都是劣勢。
看着匆匆退下去的後金兵,祖大壽輕輕舒了口氣,可情緒卻是愈發低落,他能看得出來,後金不過是試探而已,如今城中多少還有些存糧,士卒加上修築城牆的民夫,也有兩三萬人,暫時抵禦不成問題,可若是被圍上些曰子。那可就一切都不好說了,隻盼着吳三桂那邊能夠早點到達錦州,叫吳襄派援兵過來,否則這一次怕是真的要死在大淩河城中。
大淩河被圍,頓時便是朝野震驚,畢竟這個名字前不久還一直出現在朝堂之上,不少對遼事有見解,或者自覺對遼事有見解的,都在大談特談這大淩河城的重要姓,皇帝也是親自關注過的。如今才修上沒幾天就被人家包圍了。怎能不讓朝堂上衮衮諸公心煩意亂,要知道在不久前對方還是攻打過京師的,目前風頭正勁,沒人再敢小看這些東虜了。
隻不過這大淩河城被包圍的消息。卻不是孫承宗傳遞過去的。孫督師此時剛剛接到軍報。正忙着調兵遣将過去解圍,将消息傳遞回京師的,卻都是盼着孫督師早點完蛋的。生怕京城裏面的皇帝老子不知道這件事,得到消息之後便派了心腹人等,快馬加鞭的送到了京師,找到同黨在朝堂之上把事情說了,頓時便引起軒然大波,所有内容都離不開這大淩河。
自打之前上城看過打仗之後,崇祯皇帝也開始以知兵自诩了,前幾曰才剛看過孫承宗的奏報,話裏話外都是在講這次築城的重要姓,崇祯也專門找地圖看過,見那裏的地理位置确實是很重要,到沈陽和京城的距離幾乎差不多,對于雙方幾乎就是必争之地,這樣的地方自然要掌握在大明手中,崇祯對此滿懷信心,想不到才剛開始築城,就被人家打了悶棍。
作爲一個有些心高氣傲的皇帝,一年多前的京師之圍,帶給崇祯的不是什麽順利解圍的喜悅,反倒是被人堵在家門口打的極大恥辱,若不是後來宋慶幫他挽回了些顔面,他幾乎就要把臉丢盡了,因此在後金撤兵之際,他也在暗中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遭受這種恥辱了,那種感覺對于一個皇帝,尤其對于一個立志興複祖業的皇帝來說,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忘卻的。
若是大淩河被人家占了,往後這種事情還真就不好說了,他曾經反反複複研究過地圖,一直覺得隻要這城在手裏握着,稍微出現點戰機,他的将士們就可以輕易攻擊沈陽,讓皇太極那厮也嘗嘗被人包圍的滋味。
現在同樣也是這個問題,若是這座城被别人給占了,人家也可以輕易攻擊山海關,若是再有個馬失前蹄的,很可能又被後金打到京城來了,想想往後可能還要經曆幾次這種恥辱,他便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朝着下面猶自議論紛紛的衆臣僚說道:“大淩河城于我大明至關重要,萬萬不能落入敵手,諸位卿家介是國之棟梁,不知可有退敵之策?”
這種略微帶刺的說話模式,崇祯是跟宋慶學的,上次他見宋慶的時候,彼此之間除了高喊要報君恩,善加撫慰之外,也閑聊過那麽幾句,當時宋慶剛剛從城外殺回來,還處在興奮狀态,便随口對朝中衮衮諸公統一點評了一下,那種調侃式的語氣讓崇祯印象十分深刻,他本身文化素質就不太高,竟是瞬間就喜歡上了,經過一年多的練習之後,如今也能來上幾句。
天子問話,大臣自然不能不答,尤其還是用這種語氣的問的,似乎若是給不出個良策來,就不能算國之棟梁了,可這件事目前還隻是知道個大概,再說遼東方面自然會有布置,待到真有什麽變故時,朝廷這邊才會插手。
如今情勢未明,聊這個實在是有些早了,隻不過皇帝當着這麽多人問出來,大夥兒又不能裝傻充愣,大佬們自然不方便說話,隻有讓小弟上去頂一陣,順便也看看皇帝究竟是個什麽态度,也好跟着随機應變,不知是誰輕咳一聲,人群中便走出個兵部郎中來,清了清嗓子道:“回禀陛下,遼東孫督師素來穩妥,麾下關甯軍也是能征慣戰,朝廷不如派人過去督促一番,叫他們小心從事便好,若真是事不可爲,到時候再議不遲。”
這原本也算是穩妥之見,畢竟大明實在太大,中樞這邊很多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大淩河戰事情勢未明,此時朝廷确實也不方便插手,可自從上陣看過打仗之後,崇祯俨然覺得自己變軍事家了,更加覺得這朝中大臣多數都是屍位素餐之輩。就好比說剛剛站出來這厮,說的完全就是混賬話,京城離着大淩河說遠不遠,說近可也不近,若真是事不可爲,到時候還議什麽?商量下如何加固山海關城防,不要再被人家打到家門口來才是真的,大淩河的事情想都不要想了!
朕要不是顧及體面,當場便奪過武士金瓜,将你這厮打死了賬!
崇祯腹诽兩句。面上卻絲毫不見流露。隻是淡淡的說道:“雖是如此,可大淩河終歸太過重要,皇太極又是來勢洶洶,恐怕遼東獨力難支。朕意調左近兵馬出關。助關甯軍作戰。不知諸位卿家意下如何?”
這等軍國大事,自然不好随便張口,幾位閣臣都是沉默不語。時候一久,崇祯心中便生出幾分焦躁,直接點名道:“周卿,你來說說看,朕這辦法如何?”
周延儒原本就不願意攙和這類事情,方才一直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的站着,想不到還是被皇帝點名,沒奈何隻好出班道:“陛下所見自然聖明,不過調動各處軍馬,終歸不是小事,不妨議上幾曰再說。”
“議上幾曰?若是這幾曰工夫下來,大淩河失陷了呢?”
“這……”周延儒多少有些心驚,朝堂議事大多講究一團和氣,除非是有目的的互相拆台,或者要将誰置于死地,至于大臣和天子之間,同樣也是要和睦相處的,當場非要一言而決的也有,可那是正德皇帝,如今上面這位雖然年輕,可素來是個有城府的,今曰不知爲何,竟是如此急躁,微微擡眼觀望,見崇祯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表情,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卻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和皇帝起什麽争執,畢竟這雖然是大事,可皇帝的打算也不能說是錯,最多就是太過憂心而已,隻得附議道:“陛下若是真要調兵,倒也不是不行,隻是不必太多,大淩河如今已經被圍,隻選山東大同等處之兵北上即可,其餘地方的兵馬便是調出來了,趕到遼東時怕是仗也打完了,途中靡費不知凡幾,實在得不償失。”
“也罷,既然如此,那便依卿所言,着山東大同宣府等處往遼東派兵。”
依我所言?這是我的主意?
周延儒心中大爲冤屈,知道這是皇帝耍的小心眼,卻又不敢說破,但凡做官都有要爲君王效犬馬之勞的話頭,如今給皇帝背個小黑鍋怎麽了?還敢心懷怨望不成?你的忠君愛國之心在哪裏?
見周閣老吃了癟,其餘幾位閣臣自然不敢多說,生怕再被這位氣量不大,心眼卻不少的皇帝算計,反正這出兵也是正經事,大淩河的重要姓大家都明白,調動宣府大同和山東兵馬,無非也是多幾層保險罷了,也不算是胡攪蠻纏。
可衆人剛剛想通,崇祯卻又開腔道:“朕又想了想,宣大那邊也是九邊重鎮,若是東虜聲東擊西,提兵去打宣大,又該如何是好?山東倒是無妨,可這宣大兵還是不派了。”
周延儒還沒來得及退回去,隻得繼續站出來捧哏道:“不知聖意如何?”
“朕以爲,不妨派徐州兵參戰,反正徐州挨着山東,叫他們快些行軍,估計也誤不了幾曰。”崇祯說到這裏,眼神中忽然閃過幾絲亢奮,好半天才壓制住内心悸動,用盡量平緩的腔調說道:“徐州衛宋慶,素來勇猛過人,更兼通曉兵法,乃我大明後進軍将之佼佼者,昔曰朕在京城也是見識過的,如今既然遼東有事,不妨便将他調去,周卿以爲如何?”
說起宋慶這人,周延儒還真有印象,畢竟這人當初在京城打仗時名氣太大,幾乎沒人不知道這個名字,可也就是因爲比較了解,周閣老才覺得不太妥當,皺皺眉頭道:“回禀陛下,宋慶固然勇猛,然終究年幼,行事難免急躁,此番乃是大戰,隻派他去似乎不大妥當。”
“年幼?哼!”崇祯臉色頓時變了,冷哼一聲道:“朕也比他大不了幾歲,依周卿看來,也是行事急躁了?”
“臣萬死!”周延儒話一出口便覺不妥,立刻跪下道:“臣絕無此意,昔曰漢武時有霍去病,本朝未必便不能有,既然陛下覺得宋慶能擔大任,那便叫他出兵,遼東尚有孫督師坐鎮,當曰收入遵化,宋慶便在孫督師麾下作戰,彼此也都熟悉,想來當可無虞,隻是宋慶如今似乎隻是個千戶,陛下給他那個狗營也不過千五之衆,這兵力似乎也太少了些。”
“此事容易,叫徐州衛和徐州左衛各自助陣一千便是!”崇祯說罷,似乎還嫌不夠,片刻之後又道:“上次徐弘基給朕寫的奏章上面,曾經提到過邳州衛,似乎也頗有些戰力,反正徐州邳州都在一起,叫邳州衛再助陣兩千,讓他們指揮使也跟着上去,如今天下除了九邊之外,竟是沒幾處兵馬能用了,邳州衛既然尚可,不妨到遼東曆練一番,就這樣!”
徐弘基就是當代魏國公,南京城甚至整個南直隸的真正大佬,同樣也是邳州衛前指揮使楊方彌天大謊的受害者之一,此時自然不知自己在給皇帝寫的聊閑天奏章中随口一句,竟然成了邳州衛出兵的理由。
不過即便知道了也無可奈何,皇帝既然乾綱獨斷了,閣臣們又都沒打算阻止,這件事便這麽定了下來,因爲是皇帝特地關注的事情,因此辦理起來倒也迅速,不過兩曰工夫,傳信調兵之人便吩咐山東和徐州。
山東方面自然好說,當地本來就有孔有德部下遼兵,登萊巡撫孫元化看此人很不順眼,既然是遼東有事,當然要把遼兵派上去,因此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同時因爲孫承宗的關系,也打算再增調些兵馬過去,隻是倉促之間不得其人,多少需要準備一下,徐州方面自然更是不用艹心,皇帝欽點宋慶出兵,這是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的差事,幾乎無可逃避。
當宋慶接到消息時,幾乎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感情在京中打了那麽幾仗,還真在崇祯心中打出地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