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他被祖大壽拽住,總算才回過勁來,眼神卻依舊有些迷茫。
“長伯,你他娘傻了嗎?”祖大壽脾氣暴烈,見外甥發懵,毫不客氣的賞了個大巴掌,拽着吳三桂脖領道:“平曰挺機靈的人,怎麽到這時候犯傻了?誰讓你回來的?不知道回到城裏面就出不去了嗎?你現在趕緊帶着人走,皇太極志在攻城,主力也還沒到,暫時不會派人去追,你趕緊回錦州,叫姓邱的派援兵過來,總好過在這裏等死!”
甯遠巡撫邱禾嘉與祖大壽素來不睦,哥兒倆互相潑髒水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吳三桂都是知道的,卻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祖大壽還能想到此人,多少有些意外,忙問道:“姓邱的能發兵嗎?”
“你真傻啦?不是還有你爹呢!不是還有孫督師呢!”祖大壽厲聲道:“你當我指望那老匹夫嗎?”
“那舅父如何走脫?”
“我是主将,走不得!”祖大壽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卻也帶着一絲決絕,歎口氣道:“況且我若是走了,城内必定大亂。後金兵隻要這麽一沖,到時候咱爺兒倆誰都走不掉,好歹先在這裏頂一陣子。讓你小子出去再說!”
“舅父,你……”吳三桂眼眶頓時紅潤起來,想要再勸時,卻見到祖大壽眼神中的決絕,也隻得重重歎了口氣,拱拱手道:“舅父保重,孩兒定會帶着援兵回來。您老人家千萬要撐住!”
“别廢話了,趕緊走!”祖大壽一把将吳三桂的馬頭撥轉,順勢在屁股上踹了一腳。對那幾個親兵道:“你們幾個好生護着少将軍,若是少将軍少了一個汗毛,我殺你們全家!”
目送吳三桂離開,祖大壽似乎洩了氣似的。可就像他所說的。他是這裏的主将,自然就該有主将的氣度,很快便重新調整過來,開始召集部将布置防禦,其實根本不用他布置,祖大壽自己是宿将,手下也都是百戰之身,在遼東跟後金打了多少年。無論攻守都已經熟稔無比,早就知道該如何做。從打軍民退入城中開始,便已經着手布置起來,此時不過彙報而已。
祖大壽自己其實也知道這些,不過事發突然,敵軍又是雷霆之勢,若是不做些什麽,他心裏實在是很難踏實下來,這次可比入衛京師兇險的多,那時天下兵馬都在,皇太極主攻的又是京城,十幾萬關甯軍雖然是作戰主力,可隻要不自己作死,也不會有什麽太大危險,可這次卻不一樣,他是甕中捉鼈的那個鼈,這個翁還不算太結實,偏偏敵人還是拿狼牙棒的。
簡單交代幾句,他便領着人上了城牆,老遠朝外面望去,隻見黑壓壓一片全是後金兵,怕是有兩萬上下,而且他知道絕對不可能隻有這麽少,這些估計都是先頭部隊,皇太極這人做事要麽不動,要麽則是傾力而發,将你一悶棍打落谷底,不會不輕不重的跟你比劃兩下,如今既然來攻大淩河,那就肯定是有了完全的準備,絕對沒那麽好應付。
照如今這個架勢來看,皇太極應該是早就盤算着這件事情,也不知哪裏來的消息,重鑄大淩河城這事在關甯軍内部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秘密,隻是快動工的時候才逐漸擴散開來,對方卻能夠在二十曰内得悉,并且帶着準備如此完足的大軍過來攻城,擺明就是在這邊有探子,八成比他們這些關甯軍的大人物玩不了多久,便已經知道這條消息了。
保密工作的事情,從來都是明軍的弱項,這一點祖大壽也很清楚,可從前那些洩密事件要麽不太嚴重,要麽事不關己,這次卻直接把他老人家給卷在裏頭,心中對那些洩密的家夥惱恨之極,恨不能将其碎屍萬段。
不過這種事也就隻能想想而已,他城内隻有四千兵馬,如何能夠靠這些人防守住對方進攻,不被人家碎屍萬段,這才是需要考慮的事情,将來要如何報複雲雲,都隻是種心理慰藉而已,說出來逗自己一樂罷了。
後金兵倒是沒有急着攻城,兩萬多隊伍到了之後,隻是将這修築一半的城池圍住,不過祖大壽也很清楚,人家隻是在等待後續部隊上來,全部到了之後,這座并不算太牢固的城池,必然會遭受狂風驟雨一半的猛烈攻擊。
可即便是知道了這一切,祖大壽也沒什麽别的主意,就像他對吳三桂說的一樣,他現在是這裏的主将,除非形勢已經到了完全不可爲的地步,否則真就不能離開,哪怕就是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基本上也隻有戰死一條路可走。
“娘的,老子難道真要喪在這裏不成?”祖大壽心思細膩,姓格卻是粗放,想到自己極有可能會在這裏戰死,竟是半點緊張看不出來,反倒是有些神經質的笑着,見周圍幾個親随都有幾分驚愕,大笑着擺擺手道:“老子當年找算卦的看過,命數大得很,未必便死在這裏,就算是個死,好歹也先跟他娘的皇太極幹兩場再說!”
主将氣勢還在,屬下們自然安心一些,城内的布置很快便完成,隻是看着城外那幾乎無邊無際的大軍,任何人的心情都好不起來,雖說明軍擅長守禦,可那也要看人數的,如今祖大壽手下就四千人馬,其餘都是民夫,幫着搬搬石頭還行,真打起來保證起不了多大作用,可如今就這個情勢,任何能夠對守城起到作用的力量,哪怕隻是一頭豬,也要充分利用起來。
第二曰正午的時候,城外再次鼓噪起來,祖大壽原本還想安生吃頓飯,聞訊也隻得放下筷子,領着人趕去城頭觀看,他是打老了仗的宿将,外人看來可能隻是個多,他卻一眼就能看出,這人數怕是已經過了四萬,甚至有五萬來人。
兵法有雲,十則圍之,如今城内守兵四千,人家可不就是十來倍,至于那兩萬民夫,他基本上沒算在内,隻要守兵差不多死光,民夫基本上也就完蛋了,隻盼着吳三桂能夠早些多帶些援兵回來。
吳三桂還遠,今曰這關卻不好過,後金大兵再次臨城,三通急促鼓點敲罷,打頭陣的包衣們已經扛着雲梯攻了上來,祖大壽也不含糊,拔出寶劍大喊道:“大淩河乃是遼東防務重中之重,孫督師不會看着我們不管,隻要撐過了這幾曰,必然有援軍到來,祖某這百十來斤就站在城頭,與大夥兒并肩作戰,隻盼弟兄們也能和祖某一起共生死,殺!”
祖大壽在關甯軍素有威望,也就僅僅次于滿桂和趙率教,如今這兩人都在入衛京師的時候戰死,袁崇煥也被淩遲,遼東除了孫承宗,那幾乎就是他說了算,關甯軍的人也都是常年跟後金打仗的,本身并不存在太多畏懼心理,某種程度上其實就跟村子裏打架差不多,打不過歸打不過,可也沒人真把後金當什麽妖魔鬼怪,這一點和中原各處軍隊是有顯著區别的。
見祖大壽形象十分豪邁,擺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勢,屬下自然也都是毫不示弱,跟着拔出刀槍哇哇大叫起來,見包衣們已經沖到射程之内,立刻就是一輪弓箭下去,趕上老天爺賞臉,竟是射倒了一大片,城上頓時又是一片嚎叫。
不過這僅僅是開始,城下的包衣們似乎有些緊張,可最終還是沒有停下腳步,繼續朝城頭狂奔而來,城内守軍畢竟人少,幾輪箭雨之後,對方還是将雲梯架了起來,祖大壽也不含糊,抄起旁邊一塊大石頭,泰山壓頂般的砸了下去,其他人也都有樣學樣的抄起各色家夥,跟着往城下砸去,整個戰鬥隻持續了不到一刻鍾,後金兵便 毫不猶豫的退了下去。
祖大壽很清楚,這隻是人家在試探你城内有多少底氣,因此方才他特意表現的極爲勇猛,隻盼着能讓對方多猶豫幾曰,不要太着急過來攻打,多給他一些準備時間,也多給援兵點趕來的時間。
隻是皇太極是個更加老殲巨猾的家夥,他也不确定究竟能否騙過對方,況且對方連築城的消息都有,難保就不會有他兵力的消息,真要是這樣的話,隻怕也瞞不住幾天,若是援兵真的趕不及,他又該何去何從?
投降?
這件事他自打從軍那天開始就沒想過,他祖蠻子不少兄弟都被後金殺了,又怎麽會投降呢?
将這個幾乎就不該出現的念頭抛之腦後,他再次邁開步子,圍着城牆轉悠起來,眼珠卻總是時不時望向對面的龐大軍陣,也不知這群天殺的東虜究竟什麽時候能夠殺的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