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兵在槍影消散的那一刻,猛然噴出一口鮮血,神氣更顯萎頓,身體搖搖欲墜,顯然是受到了重創,而且,不用說,他已無再戰之力了.
"唉..."黃旭長歎一聲,表情複雜地注視着重傷欲死的郭文兵,久久無語.
郭文兵神智一陣恍惚,真想就此睡去,他感覺自己好累,好累,但不知怎的,就在他想沉睡的時候,他耳邊似乎傳來一聲斷喝,他雖沒聽清那喝聲代表什麽意思,但他的靈台卻因此而清醒了很多,慢慢地,他大概已能估出自己身體的狀态.
郭文兵默運内力将自己的身體檢查了一遍,對自己的狀态已了然于胸,全身經脈俱斷,五髒六腑全部移位,一副軀體已是殘破不堪,如果不是有一股氣在,他可能早已魂歸故裏了.
他明白,自己的大限将至.
郭文兵吃力地擡起頭,看了眼遠處的戰場,此時的戰況仍然激烈,清軍基本上已經掌握了主動權,想必要不了多久,太平軍将會被全殲,如果真能保持這樣的勝果,他當欣慰才是,但是,此時的他卻高興不起來,這并不是因爲他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而是因爲,他擔心,如果自己一旦死去,清軍必将群龍無首,那麽,這好不容易創造出來的良好局面必将會被徹底葬送,他心有不甘啊,但,他的的确确已經無能爲力,他盡力了.
含着滿嘴的苦澀,郭文兵慢慢将目光移向黃旭.
黃旭也正看着他,他分明從黃旭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不忍,一絲憐憫,還有一絲敬佩,他的嘴角扯了扯,本想自我嘲笑幾句,沒想,話還沒有出口,鮮血就飙射而出,身子慢慢似要從馬上墜落.
見此情景,黃旭動容不已,縱馬上前,淩空虛點幾指,暫時封住了郭文兵身上的幾處大穴,讓他不至于馬上就死.
郭文兵艱難地穩住身形,;他雙手吃力地抓住馬僵,強忍着全身的痛楚,對黃旭報之以苦笑.
黃旭見到郭文兵臉上的苦笑,心頭好象松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家夥的性命暫時保住了,他朝郭文兵點點頭,但卻不知說什麽好.
"黃元帥,謝…謝謝."郭文兵用微弱的聲音道.
看來黃旭剛才的那幾指,還是很有用的,郭文兵暫時應該是沒事了.
黃旭滿臉的苦笑,搖了搖頭,有點不自然地道:"你有傷在身,還是少說話爲好,以免牽動傷勢."
他将人打傷了,反過來,人卻對他說謝謝,黃旭除了苦笑,還能幹什麽,而他張口說出來的這些話,也如同是廢話,人都傷成這樣了,還有什麽傷勢可牽動的,有點站着說話不腰疼,但,黃旭能幹什麽呢?他什麽也幹不了,唯一可以做的是,默默地等待那個最後時刻的來臨.
這麽多年以來,黃旭還是第一次将這慈悲之心用在自己的對手身上,他也不知道怎麽了,但他就是想這麽做,也許這隻能說,黃旭與這郭文兵對上眼了,可是,壞就壞在這郭文兵不開竅,一門心思隻是抱着那愚不可及的忠君之心,否則,這事也不會弄到如今的地步,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忠君是沒錯的,黃旭也希望自己手下的人忠于自己,但是,關鍵是忠要忠的有價值,忠要忠的值得,象郭文兵這種不管不顧地想當個亂忠的超好人,那隻能說,他傻,他中毒太深,這種人,一定不會有太好的結果,不是被敵人殺,就是被自己人殺,或者是死于自己的君之手,反正最後的下場也無外乎是如是,曆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傷?元帥講笑了,似我這個樣子,還談什麽牽動傷勢,就差咽下這最後一口氣了,黃元帥,你赢了,你們可以離開了."郭文兵上氣不接下氣地講出這一段話,便開始不住地咳嗽,咳到最後,又咳出幾口鮮血.
"這,這….."再一次,黃旭真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場以生命作爲代價的賭博,的确最後算是黃旭勝了,但這勝利卻讓黃旭怎麽都高興不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覺得心裏有那麽點不舒服.
郭文兵是敵人呀,可是,爲什麽自己對敵人還會心軟呢,黃旭不知道.
"黃元帥,你可是答應過我的,你會放過我手下的這些弟兄,你可不能言而無信啊."郭文兵見黃旭并不表明态度,以爲他想背棄當初的諾言,一下就急了.
郭文兵一急,立馬又劇烈地咳起來.
"将軍,将軍,你先别急,别急,保重要緊,我沒有說不遵守諾言,我黃旭,堂堂男子漢,一諾千斤,言出如山,怎會忘卻前言,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我以自己的人格向你擔保."黃旭表情嚴肅,言詞懇切地道.
黃旭可沒忘,他的太平軍如今還處在下風,被清軍壓着打呢,他可還沒張狂到可以說,他一定就能吃定清軍,所以,他怎會背信棄義,他高興還來不及呢,同樣,這種結果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極好的台階,如能就此下台,何樂而不爲呢?
"那我就放心了."郭文兵似是長出了一口氣.
對于黃旭的話,他還是相信的,他相信黃旭可以說到做到.
"郭将軍,那….."黃旭仍不知怎麽說.
"黃元帥,什麽都不要說了,一切我都明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鳥之将亡,其鳴也哀,今日一戰,我才大徹大悟,這倒真是要感謝黃元帥了."郭文兵努力地笑了笑,歎了口氣,虛弱地道.
"将軍,你的話讓我很慚愧,我還真不知道說什麽好呢?"黃旭面有慚色,道.
他今天說的最多的就是那句,不知道說什麽好,似乎這一刻,他從一個最聰明的人,變成了一個隻知道說那句不知道說什麽好的傻瓜了.
"黃元帥,你不要自責,我說了,我要感謝你,感謝你讓我得到了解脫,我将會毫無痛苦,毫無遺憾地死去,能做到這一步,我已經心滿意足了,真的,這是真心話."郭文兵似乎真的已經悟道了,而且是大徹大悟.
一不小心,将人打了一頓,還要了人的命,人家不但不怪你,還反過頭來感謝你,感謝你給了他解脫的機會,這讓黃旭一時之間,如何敢想,如何能接受,說真的,他還真接受不了,這也太不正常了,哪有這樣的事,誰見過,不過,也許這事就是這樣,越是超乎常理的,在有些時候,就越正常,越是認爲合乎規矩的,在某些人看來,卻越是有問題,
這樣來想,郭文兵的話就好理解了.
黃旭也隻能這樣想.
"對不起,将軍,算我黃旭欠你的,如果有來生,我一定還你."黃旭也有點動了感情,當然,他這話不是基于兒女之情,而是對英雄的一種緻敬.
"好,來世一定與元帥做朋友,爲元帥效力."郭文兵已經放開了.
"好,一言爲定."黃旭重重也點了點頭.
"元帥,我已經沒力氣,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請你喝令讓雙方罷戰吧."郭文兵感覺自己的氣力正在慢慢流逝,他想趁自己還沒有咽氣之前,将該辦的事都辦好了.
黃旭又輕輕點了點頭,緊了緊手中的僵繩,将内力灌注在話中,朝交戰中的雙方送了出去:"所有人,停手!"
交戰中的衆人聽見此言,隐隐感到一種無表的威壓,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清軍兄弟們聽着,奉郭将軍令,大家退後,讓開一條路,讓太平軍離開."見衆人還算老實,黃旭下面的話是接着送了出去.
清軍一聽此令,面面相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們可是占據着絕對上風呢.
見此情景,黃旭有點無奈地望了望郭文兵.
郭文兵也是苦笑着搖了搖頭,他對黃旭道:"勞煩元帥将圍攻餘段二将軍的那幾位清軍将軍叫過來一下."
黃旭當然明白郭文兵的意思,他照做了.
那些清軍将領非常不情願地跟着黃旭來到了郭文兵的面前.
郭文兵将自己的情況大概說了一遍,又将當前的局勢分析一遍,最後,他才讓這些将軍分頭去傳達放太平軍離開的命令.
雖然是老大的不願意,但主将都發話了,清軍将領們也隻能執行命令,于是,這道強制性的命令很快便被傳達到了每一個清軍的耳中,而所有太平軍也根據黃旭的指示,做好了撤退的準備.
很快,路被讓了出來,黃旭率人就要離開了.
"郭将軍,保重,後會有期."黃旭朝郭文兵抱了抱拳,鄭重地道.
他的話聽起是廢話,但郭文兵卻能聽明白.
郭文兵笑着揮了揮手,示意黃旭可以帶人離開了.
黃旭收起自己那份失意的心情,朝郭文兵點了點頭,然後撥轉馬頭,率人離去.
目送黃旭走出自己的視線之後,郭文兵再也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衆清将見此,手忙腳亂地将人救起,忙找軍醫來看,最後得到的結果是,郭将軍已經駕鶴西歸了.
衆将一聽,痛苦流涕,清軍之中也是哀鴻啓遍野.
郭文兵在世之時,對手下的将士都是關愛有加,此番辭世,衆人不免辛酸落淚.
衆将痛哭一番之後,隻能無奈撤軍,并護送郭文兵的遺體返回合肥.
仔細算來,清軍這一仗,又敗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