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晉商的毀滅,将會對大金帶來多大的影響。這消息一定要盡快讓大汗知道,否則應對得越晚,情況就會變得越糟糕。
也正是如此,他一路狂奔,風餐露宿,甚至還遇到狼群差點沒變成狼糞,終于讓他趕到了盛京。
此時的他,經過來回這麽一奔波,身體明顯瘦了一圈,再加上一臉憔悴,頭發蓬亂,不知道的人咋一看,以爲這是從那個深山老林中鑽出來的野人。
範文程在馬背上直起身子,用雙手使勁揉了一把臉。對于自己目前的外形,他是知道的,但他并沒有去刻意整理一番。
他看着盛京高大的城牆,松了口氣,等先去見了大汗後,回家好好洗個澡,美美吃上一頓,再讓夫人捶捶背,徹底的放松一下。
揉完臉後,範文程顯得更精神了一些。當下“駕”地一聲,催馬又跑了起來。
盛京越來越近了,兩邊的農田能看到許多漢奴在女真人的鞭子下勞作。他心裏微微不屑,沒有一技之長,不懂得審時度勢的人,注定被人踩在腳底下。
官道上稀落的行人看到這個着女真裝束的騎士一路狂奔而來,納悶之餘紛紛躲避。[
範文程看着一些女真人也在避讓着他,心中湧起一種快感。這種快感來自于平時漢人低女真人幾等,長期受壓迫後的一種自我心理的釋放。平時不敢對女真人有所臉色,唯有此時占點便宜而得意。
他一邊催馬狂奔,一邊心裏在美着。忽然,前面城門洞出來一支隊伍,攔住了他要進城的必經之路。
雖然遠,但他還是看得出來,那支隊伍是一支送葬的隊伍,規模不是很大,又是這麽早就出葬,應該不是城裏有權有勢的人家。
範文程一邊在心裏猜着可能會是誰,一邊距離那支隊伍越來越近。
那支隊伍看到官道上有一女真騎士狂奔而來,心中害怕,停了下來。
好像商量了下後就避到官道邊,讓出了一條進城的路。
範文程在遠處一見,心中更是鄙視,肯定是下等人家疑。他也懶得猜了,伏着身子,随着胯下馬的奔騰,而有規律地一起一伏,盡量保持速度。
範文程和這支送葬隊伍相遇而過的時候,出于人類本能的八卦心理,他用眼角瞄了下。
剛好範文程看到了送葬隊伍裏面的兩個牌位,有點模糊,在他大腦中過了幾秒後才有了反應,好像自己比較熟悉。
猛地範文程一下反應過來,其中一塊牌位上好像寫着自己的名諱。他吃了一大驚,連忙勒馬。
戰馬沒有料到它在奔跑的時候,主人會使勁勒自己,當即直立起來,發出一長聲“咴咴咴”地抗議聲,而後由于慣性,前蹄落下又往前幾步才停了下來。
範文程的騎術倒也了得,仿佛粘在馬背上一般。等馬站穩了後一牽缰繩,轉了個方向,向送葬隊伍跑了過去。
那支送葬隊伍剛剛回到官道上,正準備繼續哭喪着前進,卻聽到後面那個剛過去的女真騎士戰馬的聲音,就轉過頭看了過去。
他們心中本已對女真人害怕至極,發現那騎士往他們而來,更是惶恐,以爲剛才讓這個女真騎士不滿意了。
隊伍後面幾個膽小的人見那騎士就沖着他們而來,馬上要到近前,腿一軟,跪了下去,哭喊道:“奴才們意阻擋,饒過奴才們吧。”[
其他人一見,也待下跪。
卻見那女真突然用漢話帶着驚詫地聲調大聲道:“範六,這是怎麽了?”
那範六聽得聲音熟悉,擡頭仔細一看這個女真騎士,忽然發現有點像老爺,就愣在了那裏。
“範六,小翠,到底怎麽了?”範文程心中焦急,再次大聲發問道。
小翠就是範氏的丫鬟,那天見證了範大被殺,範氏被搶,心中已有成見,一看這人和老爺長得一樣,聲音也差不多。
跪地上的小翠忽然跳了起來,往隊伍的前面逃,一邊逃一邊驚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老爺的鬼魂來了,不好了…”
範文程徹底迷糊了,自己又沒死,怎麽都認爲自己死了呢。他翻身下馬,然後就往範六走去,一邊喝道:“到底怎麽回事?”
小翠的言行引起了一些人的恐慌,隊伍有點亂了,遠處的行人沒敢靠近,都留在那邊看熱鬧。
倒是範六沒經曆過那天的事情,範文程除了髒亂一點之外,和平時的老爺一個模樣。
他仔細地看了一會,忽然驚叫道:“老爺,您還活着?”
“我不是好好的麽,光天化日之下再胡言亂語,小心我家法伺候。”範文程知道出事了,心中着急,但這些人胡言亂語,他不由得又急又怒。
範六得到确認,原來老爺果然還活着。這段時間,範家沒有了主心骨,又被女真人欺負得要死,咋一見到老爺回來,一下放聲大哭起來。
其他人一見,看看頭上的太陽,又看看範六,終于相信老爺還活着。“呼啦”一下全部都圍了過去,稀裏嘩啦地哭成一團。
範文程的腦袋都被哭大了,抓起範六的衣服領子喝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範六被範文程這麽一抓,就止了哭聲說道:“範大隻身歸來,沒來及交代就被殺了。夫人被搶,老婦人氣死,嗚嗚嗚…”
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太悲慘了。
範文程一聽,猶如晴天霹靂,怎麽家中突然出現了這麽多事?
他伸出空着的右手,正反兩面“噼裏啪啦”地來回一頓耳光,把範六打了個臉腫,然後冷然喝道:“到底怎麽回事?”
範六害怕再被老爺打,就把事情詳細經過都說了一遍。
原來小翠和兩個轎夫目睹了那日的經過,以爲範文程和範二外出辦差都被殺了,範大隻身跑回報信,卻被多铎砍了,夫人還被搶走。
他們把這些親眼所見和連猜帶蒙地事一塊回去禀告了範文程的母親,範文程的老母有高血壓,一聽之下血壓頓時高過了頭,一命嗚呼。
這一些事情的根源都是源自于八大貝勒之一的多铎,但他的權勢是他們這些人仰視的存在。
雖然他們想過要申冤,想把夫人要回來,但如此就必須要由大汗做主才有這個可能。可平時常随老爺出門辦事,最具膽量,認識較多人的範大範二也死了。剩餘這些範家人,平時爲了減少麻煩,都被範文程交代過很少上街的,就沒有一個人有勇氣去皇宮求見大汗。
最後奈之下隻好給老爺和老婦人先辦了喪事,至于以後,都還不知道該怎麽辦。
範文程聽明白了事情經過,腦中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多铎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範文程的面色由剛才的慘白慢慢轉換爲通紅,雙目盡赤。
範六等家人瞧着害怕,連忙呼喚老爺。
範文程被他們叫過神來,厲聲喝道:“來呀,擡上棺木,随我前去告禦狀。”
範文程說完之後,轉身牽了戰馬,大步往盛京城門而去。
範家人看着範文程那猙獰的臉色,不敢違背,紛紛各就各位,轉了方向,跟在範文程的身後。
離盛京城門也就幾百步的距離了,可範文程好像因爲連日的趕路而氣力耗盡了一般,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就在離盛京城門外百步距離左右,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子,對範六道:“把你身上的孝服脫給我,而後回家等我。”
“老爺,擡着棺木去告禦狀會比較好。”範六因爲有了主心骨,提起膽子給了範文程一個建議。
“讓你怎麽做就怎麽做。”範文程臉色陰沉,厲聲喝道。
範六一個激靈,不敢再言,趕緊脫了衣服給老爺。
範文程把那孝服穿在外面,而後翻身上馬,自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