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眼看去,卻是齊禦風身穿一身白衫,卻帶着一身泥水,發絲有些紛亂,正皺着眉頭走在泥濘的濕地之上。
殷野王見他如此狼狽模樣,臉上不禁帶着一絲嘲弄,正襟危坐問道:“你回來了?”
齊禦風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到了他桌子坐了下來,吩咐剛剛走進院子的亞伯拉罕道:“請先生去教其他人過來,我有話說,把我的黑色包裹也拿來。”
殷野王有些莫名其妙,心說你一夜不歸,剛一回來,就要做甚麽指派,真當我這光明左使是泥捏的不成,而且你剛入泉州,連道路都尚不能熟悉,又能有什麽作爲?
他心中隻念着少年經曆太少,急躁貪功,當即心中雖有些愠怒,卻也不表現出來,隻是嘴角帶着一絲淡淡笑意,給齊禦風也斟了一杯茶,卻不動聲色。
齊禦風謝過,一口幹了杯中茶水,便開口對殷野王說道:“眼下陳友定全家已經被我囚禁在平章府内,你速速派人與他商議歸降之事,收了他帶兵的虎符,整頓軍事,即可讓泉州安定如初,我已答應他隻要投降便不傷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這點望殷前輩海涵,咱們暫時還得放他一命。”
殷野王聽到這話,不禁大爲驚訝,未曾想到齊禦風這一夜之間,竟然做下了這等大事。當即道:“可是這城中并非他一支……”
齊禦風擡頭瞥了他一眼,繼續道:“少林寺的空業神僧,在我勸說之下,已決定不再助纣爲虐,專修佛法。我許他一行人三日之内離開泉州,回轉少林,殷前輩也就不要爲難他們了。”
殷野王聽到這話,心中登時大爲不是滋味,他哪裏是不想爲難空業和少林僧衆,而完全是因爲東南一事有了少林寺這等惹不起的勢力插手。才變得如此棘手起來,不得已才拉攏了齊禦風一行,誰想到他三下兩下,不過一夜的功夫,居然能将這東南三方勢力的兩方打得落花流水,可當真出乎自己預料之外。
齊禦風停頓片刻。又道:“若是這少林寺一意孤行,偏偏要爲虎作伥,咱們到時候再合力起來,收拾他們不遲。”
殷野王聽到齊禦風說道這話的時候,眼中殺機一閃即隐,霸悍之色,鋒銳如刀。當即心中一凜,不知不覺之間,已經站起身來,鄭重道:“是。”
齊禦風又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咕嘟嘟一口喝下,站起身來,接過亞伯拉罕遞過來的包袱,即起身脫去外袍,準備更衣,一邊問道:“殷前輩。那亦思巴奚軍中,海上戰船的主力現在何處?”
殷野王道:“在金門島。”
齊禦風略微思索片刻,便道:“還請殷前輩整頓好泉州兵馬之後,迅速将明教軍士開進東南各要地,以平戰亂。再派遣幾位熟識福建水路和水戰的人手。助我艦隊,踏平金門島。”
說罷,他轉過投去,對着亞伯拉罕、孫瑞來、朱雄、沙真子等人點點頭,說道:“事不宜遲,你們即可啓程,勿以殺傷爲念,當以遊擊燒船爲主。”
阿薩辛派以及三個客卿接令,目光轉向了殷野王。
殷野王驚訝道:“你們這就要去?”
齊禦風一邊在蕾拉幫忙之下,穿上了阿泰爾盔甲,一邊笑道:“不是我去,而是他們,還請殷前輩爲我準備一匹快馬,我吃過早飯,便去福州一行。”
殷野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勸慰道:“那賽甫丁隻是個出錢的金主,倒也罷了,可是阿迷裏丁據說也修得一身詭異武功,不亞于少林的四大神僧,你孤身前往,可有些托大了些罷?”
齊禦風穿好銀黑相間的盔甲,背負雙劍,對着殷野王笑笑,說道:“這個阿迷裏丁,我先前倒是與他交過手的,隻不過當時他還不叫這個名字罷了,殷前輩且放心,我自有分寸。”
殷野王眼見齊禦風的下屬面對此事,似乎覺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一般,目中都并未露出多麽激動的神色,不禁轉頭問道:“你們怎麽能讓他孤身犯險,這也太過莽撞了罷?”
亞伯拉罕微笑不語,一邊孫瑞來卻笑道:“殷前輩有所不知,主上暗殺之術,天下無雙,我等若是陪同,也不過平添累贅罷了。”
朱雄笑道:“他的名号是‘山中老人’,在波斯殺了那麽多王公大臣,勇士國王,這事情若不是他去做,還能有誰能做成?”
殷野王半信半疑,眼見齊禦風穿戴整齊,一身勁裝如雄鷹斂翅,睥睨四顧,英姿勃發,不禁心中微微有些感歎。
齊禦風又在阿泰爾盔甲上面罩了一件長袍,轉頭問向亞伯拉罕道:“對手是阿拉伯人,你不介意罷?”
亞伯拉罕點點頭,說道:“正合心意。”
齊禦風揚眉道:“好,如此咱們痛快一戰,三日之後,在泉州彙合慶功!”
孫瑞來中等身材,長得瘦骨嶙峋,本是個長白山上的山客,對水性一竅不通,但與齊禦風這兩年來曆經風雨,行程萬裏,此時身子骨早已結實起來,一張臉膛,被沙漠上的陽光曬得黑裏透紅。
他湊近了亞伯拉罕身邊,看着他面前的二人正在調校着一門大炮。
隻聽得朱雄興奮的向李天垣介紹道:“這是波斯最爲巨大,最爲堅固的戰艦,有主炮兩門前後甲闆各一門,。側炮二十門,左右兩側各十門,有三面方帆和兩面三角帆,另外我們的大炮隐而不露。即使上船之後,如不留心,也絕然難以發現隐蔽大炮的夾層。”
李天垣身爲殷野王的左右手,一上船便察視這艦四周,聽到這話。微笑着點點頭,一邊亞伯拉罕上前問道:“李先生,我們該向何方行駛?”
李天垣拱手道:“請一路向南。”
當即這十餘艘戰船,在明教小船的補給之後,馬不停蹄,轉向西南方。沿海岸線直下。
李天垣眼見這西洋玩意兒,有許多與近海船隻絕不類似,當即起了興趣,便問道:“主管大人,水手們技藝如何?”
亞伯拉罕笑道:“咱們教門中人,好吃懶做。在主上督促之下,也不過勉強以一當十罷了。”
李天垣贊道:“以一當十,那也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當即他又道:“能否演練一番,每門大炮試射一次?”
亞伯拉罕欣然應承,領着李天垣登上巡視台,一聲令下,準備妥當之後。隻聽一片“嘩啦”之聲,前後兩門主炮升到甲闆之上,兩側船闆卸下,露出二十個黑乎乎的洞口。
亞伯拉罕發号施令道:“裝火藥。”
隻見近百名阿薩辛教衆,光着膀子,一個個露出壯實的肌肉,疾速填裝火藥。接着傳來一聲聲裝彈完畢的禀告。管事轉向亞伯拉罕,亞伯拉罕點了點頭,發令道:“主炮點火!”
隻聽“轟”的一聲巨響,李天垣微覺有些震動。卻見炮彈已然落在船首很遠的海面上爆炸開來,一條水柱沖天而起,煞是壯觀。
亞伯拉罕又道:“後炮點火!”
這一次隻能聽見響聲,卻看不到炮火爆炸的情景,被高大的白帆遮住了視野。
“左舷炮點火!右舷炮點火!”
隻聽得二十響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一陣嗆人的煙霧彌漫開來,依稀可見左右兩側的海面上竄出兩道水簾,端的無比壯美。
李天垣眼見這大炮機巧,勝過泉州水師十倍,不禁大喜道:“好!好!好!”
亞伯拉罕下令道:“隐蔽!”隻聽見“嘩啦”之聲響過,二十門大炮連同炮手均不見了蹤影。
李天垣随亞伯拉罕來到底層艙中坐下,亞伯拉罕見他幾次欲言又止,便笑道:“你是不想問問這大炮究竟如何而成?”
李天垣尴尬地點了點頭。亞伯拉罕道:“本來這鑄炮之法,還是蒙古人西侵時傳播到波斯的,但後來我派中人,得威尼斯巧匠加以改造,以鐵爪限制前後,将炮彈鑄爲空心,内裝火藥以及兩支引信,發射時将彈丸裝入炮管,先點燃引信,後點燃炮管内發射藥,彈丸到達目标後則再一次爆炸,此炮号爲“毒火飛炮”。
李天垣本來對于大炮的研究也算是行家,稍一點撥,随即便明白過來,當即兩人又商談水戰、航海,相談甚歡。
說到合契之處,兩人相視一笑,均覺得仿佛伯牙遇到子期,不禁都哈哈大笑。
這金門島本較泉州不遠,不到大半日,衆人便已到達,李天垣眼見面前蒲家的戰船密密麻麻,堆積在港口之外,雖然大多是商船改裝,可這數量一起,看起來也煞是驚人,不禁略有些躊躇。
一邊亞伯拉罕笑道:“閣下不必過慮,我等着一路航行,足有萬裏,似蒲家的這等商船在南洋已不知燒過了多少,想必不會有甚不測。”
李天垣聽到這話,點了點頭,一行大船及近金門,他有心炫耀武功,以震懾船上一幹波斯勇士,遂推開幾名粗壯水手,右手抓住鐵錨鏈,輕輕一拎,便将這艘巨大戰艦的鐵錨提出海面。
未等衆人回過神來,右手一抖,但見鐵錨忽地飛向空中,衆水手嘩然,齊聲驚呼不已。卻見鐵錨落下之時,李天垣雙手一掠一推,巨大的鐵錨又淩空飛起,如是者三,才輕輕一攬,将巨大的鐵錨接住,輕置船頭。然後回身望着一幹水手,顯得甚是神定氣閑。
波斯人以勇力得天下,生平最敬服勇士,見李天垣如此神勇,無不看得心馳目眩,目瞪口呆,對這異國老者哪還敢有絲毫異心?
正當此時,突然有三人同聲叫了一聲好,李天垣擡頭一看,卻是孫瑞來、朱雄與沙真子三人,隻見這三人飛馳而出。在空中一躍,一同跳入水中,徑直在平靜無比的海面上,化成三道白線,迅疾奔去。直撲敵船。
那在海灣之外放風的兩艘小船,本來隻有十幾人聚集在船艙内賭錢,猛然之間便覺得勁風撲面,接着一道如小山般的巨浪猛擊船頭,海水帶着嘯聲沖上甲闆。一個水手拿捏不穩,給海水沖到甲闆上。急速滑向船緣,卻原來這大船居然被他三人将手硬生生插入了木闆之中,順手一帶,頃刻傾覆過去,
李天垣原本隻知道這三人都是中原武林有數的二代弟子,此時見到他們三人居然武功如此精強神勇。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後生可畏之感。
如是這般,他三人又将另外一艘船翻了過去,使其無人能傳回信号,十三艘大船一字排開,徑直對着金門島嶼,疾馳而上。
待十三艘戰船布置已定,天色晦暗無光。烏雲慢慢散開,露出慘淡的星月之色。
金門島上,一個眼神惺忪的水手在岸邊撒尿,突然望見海岸之上燈火通明,不禁大聲驚叫道:“敵襲!”
他急忙拉響大鍾,隻聽得咚咚咚幾聲響,衆多金門守軍,聽到這聲音,慌亂從岸邊來到船上,準備作戰。
亞伯拉罕站在旗艦之上。命令準備作戰,一邊李天垣突然皺眉道:“且慢,三三數之,餘數乘以七十;五五數之,餘數乘以二十一;七七數之。餘數乘十五……依風力所向,你可再近五十丈再打。”
亞伯拉罕點了點頭,即可傳令,叫衆人備戰以待,炮彈入镗。
原本金門島上的守軍,本就是來往經商的商人,他們等雖跟從蒲家起兵暴亂,但卻一向并無多少軍事素養,眼見面前十三艘大船,一字排開,一幹兵士,神情兇悍,身穿黑衣,都不禁一陣慌張。
亞伯拉罕丢過一根火把,眼見這金門島上全無戒備,便道:“徑直插入上前,全力開火。”
這一聲令下,旗艦二十門側炮陡然間撤去隐蔽物,左右兩舷各十門大炮對着各自一邊的商船,卻見衆阿拉伯暴民驚愕萬分地呆立原地,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開火!”
二十門大炮一齊點響,全部命中蒲家戰船,在劇烈的爆炸聲中,亞伯拉罕冷靜地道:“右滿舵。”
戰船在兩艘已經中彈的蒲家商船中間打橫,前後主炮一齊開火,在一聲更爲猛烈的爆炸中,一艘又一艘商船逐漸傾斜。亞伯拉罕命令戰船全速全進,離開了那些熊熊燃燒的船隻。隻見一艘艘船上,一個個逃命的海盜紛紛跳入大海之中。
衆英雄在船上一陣歡呼,無不興奮難已,摩拳擦掌。準備再大戰一番。戰船乘風全速前進,轉了個圈,繼而便又繞了回來。
正當此時,卻見蒲家船隊之中,一艘大船升起帆來,乘風破浪沖來,前主炮正對着已方一艘戰艦,竟好似要以撞角将黑漆戰船同歸于盡一般。
亞伯拉罕眼角浮起一絲冷峻,卻并不驚慌,當即一聲令下,坐船升起側帆,頂風斜行,竟是針鋒相對,絲毫不忌。其餘三條快船也急速前駛,直看得李天垣暗自皺眉,沒想到這幹海盜如此悍狠。
“轟”的一聲巨響,主炮已經開火,這一炮打出去,正中對方艦船的主桅。一陣火光閃過,敵船主桅早已倒下。
但此時敵船是用側帆頂風斜行,主帆早已降下,是以主桅雖斷,船速依然不減,還是斜沖上來,卻因大炮射程太短,尚不能打到阿薩辛派的坐船。
亞伯拉罕聽得一聲巨響,卻是主炮重又裝滿彈藥開火了,這一炮正中敵船艄。隻見炮彈爆炸聲中,幾條人影直飛入海,想是給炸飛出去的海客。
一聲唿哨,敵主船已然開火,卻未能命中,炮彈濺落在船首五丈之外,濺起的水柱将亞伯拉罕和李天垣全身都打濕了。陡然船身一震,卻是己方後炮已然開火了,隻不知是否命中敵船。
此時敵主船已經歪歪斜斜地靠近了,一發炮彈将亞伯拉罕坐船的側帆炸爛一面。敵甲闆上的主炮卻讓戰艦後炮一炮炸歪,不能再行開炮。登時船上的孫瑞來等人不禁大聲叫好,喜形于色。
卻聽亞伯拉罕厲聲命令道:“甲闆上衆水手,自備武器!”
張無忌一怔,随即反應過來,敵主船正向己船靠攏,此時距離太近,主炮已不能使用。
隻聽得“叭叭”幾聲響後,亦思巴奚軍船上已抛出十數隻鐵爪,牢牢抓住亞伯拉罕所在旗艦。
李天垣正不知何意時,隻聽亞伯拉罕道:“砍斷繩索,左舷開火!”
幾名水手提刀奔向船邊,卻給那亦思巴奚軍船之上擲來的飛刀全部刺中倒地。
孫瑞來見狀大怒,抽出長劍向船邊奔去,卻給一陣劇烈震動幾乎摔倒于地。
原來左舷已經開火,隻見對方船體陡然間連中六炮,船艄急速下沉。
衆亦思巴奚軍兵更加拼命地拉動繩索,躍上船來短兵相接。
此時早已是炮聲一片,震耳欲聾,孫瑞來眼見對手神情悍勇,竟是個個争先,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拼命打法,當即揚起長劍一聲怒吼,一連殺了二十多人,全部砍翻抛入海中。
衆多阿拉伯水手眼見他如此神勇,如何還敢再跳過來,當即畏懼後退,獨有一人,猛然上前一抓,卻襲向了孫瑞來的頂門。
孫瑞來眼見這一爪狠辣無比,知道遇見了高人行事,忙一個骨碌,閃在一旁,卻見那人身形如煙雲射出,陡然一轉,卻徑直奔向了亞伯拉罕與李天垣的所在,想來看出自己并非他敵手,不屑殺之。
孫瑞來心中不由得一凜,心道這爪法與齊禦風所傳的爪法怎麽如此相似?
那亞伯拉罕與李天垣武功不亞于明教任何一名法王,甚至以武功眼界而言,甚至更勝一籌,可這兩人與那人一接掌,卻不由得節節後退,徑直從船頭打到了船尾。
正在此時,衆人但覺頭頂上飛落一條黑影,卻見一人從空中直落下來,徑直奔向在那人頭頂之上,兩人交手數招,即可飄然落在兩側。
那人一身黑袍,眼中綠光湛然,惡狠狠叫道:“齊禦風!”
齊禦風身穿一身銀黑相間的盔甲,挺立在桅杆之上,沉聲高叫道:“納速拉丁,盤蛇寨一别,契闊四載,狗日的尚無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