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得施戴子口出此言,并一口叫出對方使的乃是泰山派的“擎劍術”,不禁眼中一亮,知道他既然面對這等強手依然敢于出戰,必然是有制勝的把握。
施戴子在華山諸位師兄弟當中,心思最爲細膩,在劍術之上的造詣,除了令狐沖之外,一直也遙遙領先于衆師兄弟,他辦事一向妥帖穩當,比之令狐沖往往還強上三分,是以令狐沖對他此舉也毫不擔心,當即點了點頭。
施戴子持劍在手,躊躇滿志,大踏步走下高台,開口朗聲叫道:“那小老兒,我來接下你的劍法。”
玉玑子眼見此人不過二十出頭,登時停住喝罵,瞪着一雙渾濁的黃眼珠望着施戴子道:“你是何人?”
施戴子笑嘻嘻走上擂台,回頭道:“在下來曆清白的很,乃是華山派第四弟子施戴子,不信可問我的掌門師兄,他可爲我擔保。”
玉玑子聽他言語,似乎依舊是在嘲笑自己這個掌門來曆不清,跟龜公大茶壺攪在一起,當即臉色一變,陰沉道:“你自己找死,那也怨不得别人。”
說罷,他足尖一點,宛如一隻鐵雞起舞一般,直直飛上擂台,他這一下全身僵直不動,唯獨足尖用力,輕功當真怪異之極,衆人見到他施展這般絕活,不禁齊聲喝了一聲彩。
一邊左冷禅本來講到半路,誰知突然冒出這等事端。他見此事插手也未必讨得好處,當即便有些沒趣。轉身下台,将這擂台讓給了華山和泰山兩派。
下台之際。他擡頭看向施戴子,眼望他年紀輕輕,不過二十五六歲年紀,不禁冷哼一聲心道:玉玑子縱橫江湖之時,這天下還沒有你呢。華山嶽不群幾個弟子武功亂七八雜,也就令狐沖還像點樣子,這人膽敢上台挑戰泰山派的長老,可當真自取其辱。
施戴子眼望左冷禅拂袖而去,緩緩抽出長劍。不禁深呼一口氣,眼望泰山四下風光,碧空如洗,江山如畫,隻覺得恍如隔世般。
他在少年之時,也曾來過泰山,見過五嶽大比,其時華山派勢弱,隻能在一旁旁觀。并無弟子下場參與,當時他隻覺得諸如莫大先生、天門道長等人,其武功都高如仙人,簡直永世不可與之相比。
這種感覺萦繞在他身上好多年。才慢慢褪去,但卻也知道若想在五嶽劍派同輩之中一争雄長,非得再由十年二十年的苦修不可。
誰知道天上竟然降下齊禦風這個奇怪的少年。領着他們捉蛇打鳥,求教六怪。又将華山之上的秘洞打開,令衆人都深悉五嶽劍派失傳的各種神妙劍法。令他這十幾年汗水積下的苦功,一朝得已釋放,終于在恍恍惚惚之間,窺到了上乘劍術的門徑。
眼前這玉玑子,本來是比他師傅嶽不群還高上一輩的人物,就算是一年之前,自己也萬萬想不到居然敢跟這等高人交手,并且還是主動提出。
玉玑子眼見這青年人神采奕奕,英姿勃發,雖然兩人輩分相差甚遠,他上台之後卻不急不躁,安若素之,低着頭望着長劍不住感慨,心中也不禁生疑。
他自矜輩分,自然不能搶先出手,可是等了半天,卻見這青年隻是搖頭晃腦,感慨萬千,卻不主動上前,當即不由得大怒道:“小子,你尋思什麽呢?”
施戴子恍然一愣,急忙擡頭,看見玉玑子持着長劍,怒氣沖沖的指着自己,當即他依着此人身法,“玉女十九劍法”閃電般在心中過了一遍,便已然有了定計,于是便笑道:“詩人有雲‘‘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這泰山絕頂,神奇秀美,站在這台上俯覽群山,頓生豪氣,當真暢快。”
玉玑子哼了一聲,知道他這句詩乃是唐朝大詩人杜甫所詠泰山之辭,當即也不便反駁,隻陰陰地道:“要想‘會當淩絕頂’,卻輪不到你華山派。”
施戴子心轉如飛,當即道:“哦,莫非泰山派有意奪取這五嶽派掌門之位?是矣,是矣,自古五嶽之中,東嶽獨尊,泰山吞西華,壓南衡,駕中嵩,轶北恒,爲五嶽之長,玉玑前輩有此想法,也是正常。”
玉玑子聽到這話,心中怒極,急忙朝左冷禅方向看去,卻見他坐在椅子上,面色鐵青,也說不上好壞,當即不由得心中一涼,心道泰山派得了這華山少年一句話,左冷禅日後定然對我有所忌憚,我須得速速撇清爲妙。
他當即道:“泰山是泰山,泰山派是泰山派,咱們武林中人,不搞那些咬文嚼字的玩意,誰本事大,武功強,大夥便都服誰,我泰山派武功在五嶽之中,也隻是稍勝過貴派,比之其他三派,那是遠遠不足,萬萬不敢當這個五嶽派的掌門。”
施戴子舉起一隻大拇指,道:“不錯,前輩當真好見識,詩聖另一首《望嶽》中也談及,‘稍待秋風涼冷後,高尋白帝問真源。’貴派的武功真源,你全然沒學到家,是以還得叫我好好教導一番才是。”
玉玑子雖然貪财好色,卻也不是草包,知道這一首詩卻是杜甫看過泰山之後,又登華山而作,此子話裏話外,居然還是在貶損泰山派。
當即他心中大恨,卻也知道自己在口舌之聲,争不過這青年,隻能強忍着怒火道:“多說無益,你進招吧。”
施戴子點了點頭,當即手中長劍一擺,使一招蒼松迎客,見過先輩,繼而随手一刺,嗤嗤破空有聲,竟然徑直奔向玉玑子的咽喉而來。
玉玑子原本警惕異常,但他怒火一升,心境便不免懈怠。當即見這一劍奇險無比,不禁吃了一驚。當即施展泰山派劍法,手中長劍接連萦繞回旋。擋住這淩厲的一劍,一連退出三五步,才将施戴子這劍上之力卸下。
兩人這一交手,衆人不禁一片嘩然,玉玑子論及年紀,比施戴子大上三倍不止,誰知這一出手,竟然被這小輩攻個手忙腳亂,當真丢人現眼。在自家門口,栽了個大跟頭。
玉玑子也隻覺得臉上發燒,當即手中一劍快似一劍,接連進攻,使得便是泰山派的絕學“崔崒刺雲天”,他這劍法以詩入劍,本是泰山派他這一系的不傳之秘,他生平與人交手,絕少使用這種劍法,但此時一張老臉已然丢盡。卻也顧不得許多,隻一心想着在對方身上刺幾個透明窟窿才好。
施戴子并不急于進攻,當即回擋了幾招,但見他這路劍法如山嶽傾斜。兩崖夾石,驚濤拍岸,天光搖碧。一劍接着一劍,猶如千峰攢聚、萬壑淩厲。淩厲絕倫,當真不可輕視。心中不由得道:“原來三師兄練這套劍法,卻是練得錯了?他那劍招使得慢慢騰騰,哪有這般快捷?”
當即他一邊接招,一邊目光不由得朝台下溜去。
一邊令狐沖見到玉玑子如瘋如魔,亂披風般使出這套劍法,也不禁一愣,目光看向齊禦風,齊禦風微微一笑,搖頭道:“平明登日觀,舉首開去關,精神四飛揚,如出天地間。”
令狐沖聽見這句詩,當即心中恍然大悟,心道這劍法使得如此之快,固然是電閃星飛,寒芒吞吐,十分好看,但卻失去了泰山派端莊凝厚的劍意,這劍法風韻高邁、神情散朗,有道家通玄之氣,焉能是這般撒潑的使法?
當即他見到施戴子偷眼看來,不禁搖頭晃腦,抿一口茶,随手揮舞了一下衣袖,便宛如戲台上的戲子一般做作。
施戴子見到令狐沖這般模仿魏晉人士服食五石散之後的樣子,當即心中不由得好笑,卻也豁然開朗,明白了這套劍法的真意,當即又過了三兩招,猛然快步如飛,猶如花間蝴蝶一般蹁跹不定,瞬間便移出四五步,接着彎腰下探,一劍朝着玉玑子的下腰歪歪斜斜的刺去。
玉玑子劍法正使得興起,猛然看見他連續閃動,繼而一劍刺他腰間,不禁吓了一跳,可是他招式已老,卻避無可避,當即勉強擰腰發力,在即将被刺中那一瞬間,在空中一旋,斜身躲過。
饒是如此,他一身嶄新的道袍,卻也被施戴子劍尖撕破了一個口子,他低頭一看,登時臉色漲紅發紫,如同豬肝,怒吼道:“我殺了你!”手上長劍東一刺,西一劈,盡朝着施戴子要害刺去。
施戴子盡管學全了那套華山派先人所遺留下來的“僞——玉女十九劍”和東邪一脈流傳的“落英劍法”,并且由齊禦風依據獨孤九劍的劍理加以改良啓發,已登堂入室,劍法卓然自成一家,但他與玉玑子這等當世少有的高手交手,卻還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他起初還有些畏首畏尾,不夠灑脫奔放,但方才這一劍見功,卻也給了他極大的信心,當即他見到玉玑子劍法在他與梁發喂招時全然見過,心中膽怯盡去,步履如飛,左旋右抽,長劍叮叮當當與玉玑子的長劍互碰,都砍在他劍尖去路之上。
兩人一連交錯了十餘劍,施戴子都是順着他的劍路或點或刺,或勾或抹,總之不讓他将一招使完。
玉玑子見這青年居然後發先至,将他劍路全然摸清,不由得大吃一驚,兩眼發直,直勾勾看着施戴子,幾乎要棄劍絕望起來。
正當此時,突然一人高叫道:“玉玑師兄,穩住心神,切勿爲他花招所惑。”
此人身材高大,也是白須白眉,穿一身深青色的道袍,衆人一撇,當即認出此人乃是玉玑子的師弟玉音子,都不由得心道,原來泰山派之變,天門背後居然面對兩位師叔的陰謀,可當真爲難此人了。
令狐沖見玉音子也從天門背後站起,走到台邊,看似十分焦急,不由得裝着好奇的樣子,盯盯望向泰山派席位,卻見玉鍾子神色不動,手指卻呈現出一個四字模樣,心中不由得想到,原來泰山派居然有六位太上長老都投靠了左冷禅,今番要揭穿這個陰謀,确實殊爲不易。
玉玑子聽見這聲音,登時心中一驚,心道我這般使招,确實有些心浮氣躁,此子劍法高超,還須得徐徐圖之,當即潛運心法,臉色随之也從猙獰變得莊重,看準施戴子長劍刺來,也緩緩遞出一劍,凝如山嶽,雄偉磅礴。
他這般運勁使劍,将身上五六十年的内功全然貫注于劍刃之上,施戴子登時壓力大增,隻覺得他一劍當中,起手時甚爲直白淺陋,如朗月無雲,空空蕩蕩,而後卻劍意層層疊疊,如雲蒸霞蔚,冉冉升起,蕩滌萦繞,每一劍的劍招皆蒼然有古意,又如泰山之松,,虬枝斜出,蒼翠相掩,令人目不暇給。
當即他不由得心道:“這便是三師兄所苦學的‘五大夫劍法”了。”
玉玑子長劍接連刺出,每一刺都是一連五劍,這種技法在江湖之中其實也算不得什麽稀世絕學,如華山派“太嶽三青峰”,雁蕩山“靈峰三折”,更有江湖人人皆知的“長江三疊浪”,都是如此一招連着一招,連綿不斷,後招推前招,并立齊發的劍法。
但這五劍連出,比之三劍并發,難度又何止增上一倍,卻俨然比那些功夫要強得多了。
齊禦風見到這牛鼻子居然使出這等招式,不禁也搖頭感慨,這般手腕上的技巧,都是經年累月,苦苦精研而成,即令是他,使出這一劍來,威力雖然更大,卻也絕對無此靈活。
但他細細觀之,卻發現這套劍法似是而非,與華山後洞中記載的劍法頗有不同,許多地方雖然竭盡彌補漏洞,但比之古人的奇思妙想,卻樸實的近乎于呆滞可憐,而失之神韻奇變。
他看得出來,施戴子身臨其境,自然感受更多,隻覺得這牛鼻子劍法之中,内力雖強,卻還總是少着點什麽東西,比之梁發使出的劍法,威力稍顯不足,當即他眉頭一皺,當即長劍如裁雲分柳,反攻而上。
華山派劍法正奇相合,奇拔峻秀,高遠絕倫,處處透着險中求勝的意境,玉玑子與他使了七八十招,始終未見勝負,卻總見他一會防守,一會反攻,此時見他回擊,不禁精神一振,牢牢盯住他劍尖去路。
卻見飒然風起,施戴子本來溫雅款款的劍法陡然一變,一柄劍如雲如霧,如雨如電,若電光下射,若氣吞鬥牛,長劍之上,盡是硬朗無匹的打法,而出招之處,卻盡皆匪夷所思,總是他泰山派劍法之中夠不着的地方。
玉玑子本已經七八十歲,有些老眼昏花,此時見到這少年人使出這般劍法,眼睛随着對方劍尖上一抹流星來回萦繞,隻覺得如長松入雲,山花奇異,漸漸不禁有些心中煩惡,頭暈眼花,一個不及防,猛然覺得長劍刺來,登時一驚,噔噔噔後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便覺得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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