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開案闆,放下桌面面,攤開馄饨皮,餡子,便開始如往常一樣包起了馄饨來。
齊禦風呆得無趣,也學着何三七的樣子,右手拿着竹片,沾上點肉糜,往皮往皮垛上一沾,揭開一片置于左手手心。
然後手一握一張,一隻四面漏風的馄饨就包好了。
他看着手上馄饨,不禁臉色一陣發紅,擡頭看何三七,右手一來一回,左手一展一合,一隻又一隻,娴熟無比,不緊不慢便包了一大堆。
齊禦風緊盯住他手上姿勢,學着包了七八個,終于才有模有樣,像是馄饨而非水餃湯圓。
他見到馄饨成型,登時成就感陡然高漲,一隻接着一隻,手上不斷,唯恐一個遲疑,餡料被何三七用完。
何三七見他專心緻志模樣,呵呵的笑了幾聲,便像是一個慈祥的爺爺看着貪玩的孫子一般。
他就着挑子裏炭火正旺,水撲突撲突的開了鍋,數了馄饨往裏面一丢,不一會用漏勺掏起。
放在盛有蝦皮、榨菜絲、葷油、青蒜末的清湯裏,習慣的擦擦凳子,問道:“客官,來碗馄饨?”
齊禦風嘿嘿一笑,當下放下手中活計,大模大樣坐到闆凳上,叫道:”來一碗,加點辣油。不辣咱可不給錢。”
何三七瞧着他笑笑,兩個人在這咋暖還寒的初春,便一人捧着一碗熱騰騰,辣乎乎的馄饨吃了起來。
齊禦風吃完馄饨,抹着額頭沁出的汗珠,敞開衣襟任風兒吹上一吹,大聲道:“這馄饨還是辣的好吃,甜了鹹了都沒這麽痛快!”
何三七收拾了碗筷,默不作聲,好半天道:“你不入我雁蕩山派,我這内功心法不能教你,不過這提氣練氣的法門,你要是想聽,我卻不妨告訴你一些,也不算違反了門規。”
齊禦風當即大喜,接連點頭。
何三七道:“你昨日幫我運功療傷之時,我覺察你内功運行路數雖對,可太過粗糙淺陋,當務使氣斂入脊骨,呼吸通靈,周身罔間;而動靜之機,在于陰陽,總歸神聚。神聚則一氣鼓湯,煉氣歸神。先吸後呼,一出一入;先提後下,一升一伏,内收丹田,氣氣歸根。吸入呼出,勿使有聲。呼吸出入,氣交錯也。”
繼而他由呼吸,陰陽,任督二脈和奇經八脈等關系将練氣之法一一訴出,齊禦風聽這其中許多道理都聞所未聞,不由得又驚又喜。
兩人足足講解了一個下午,何三七事無巨細,連帶着自己幾十年的經驗一一将來,直到黃昏傍晚,何三七才道:“我這門内功,乃是當年雁蕩山一位高僧從《法華經》中所悟,你能耐得住恬淡平和,便能有所領悟,如果性子太急,這門功夫不練也罷。”
齊禦風隻覺得這門内功雖然義理艱深,比《無相神功》難上幾倍,不過循序漸進,定然比先前内氣單走任督二脈要強得多,當下感激不盡,連聲道謝。
何三七微微一笑:“現在的娃兒都沒什麽耐心跟我學這包馄饨,你有此耐性,他日能當有所斬獲。”說罷,起身從扁擔中抽出一口細劍。
齊禦風見他突然抽劍,不覺一怔,急忙向他臉上看去。
何三七道:“你這孩子劍法高明,說不定我也有所不及,不過雁蕩山劍術之中,有“雁蕩三絕”三招,雖隻是三招劍法,卻包涵了我雁蕩山一脈所有劍術的精華所在。我現下與你演示一遍,領悟與否,便全看你的造化了。”
說罷隻見他手中細劍如活蛇般一蹿,霎時靈動起來,起手便勢如閃電,淩厲無匹一刺,當真如雄鷹斂翅,風雲激蕩一般;随之卻輕輕一折,将劍光收斂藏掖起來,隻留一絲鋒芒在外,繼而再一轉,劍如曉月東升,随之翺翔,當真是鷹隼試翼,風塵翕張。
齊禦風隻看這一招,便不由得神思飛翔,浮想聯翩,将他這劍法中的奧妙結合自己的《長白劍經》一一印證,隻覺得奧妙無窮,花樣翻新,一時各種奇思妙想,不斷湧出。
何三七道:“這是雁蕩三絕中的第一招,名叫‘靈峰三折’,你可看清楚了麽?”
齊禦風笑笑,點了點頭,心道這老頭果然夠仁義,說是演示一遍,其實若是看不明白,隻怕十遍八遍的,也能演示出來。
何三七見他點頭,随之手中長劍一抖,隻見他劍勢雄渾,宛如銀河自九天直落,又如同一條勢不可擋的大瀑布飛瀉而下,劍意變幻無常,如水雲,如煙霧,其間又有水珠四濺開來,當真壯觀無比。
齊禦風見這一劍剛柔并濟,難描難述,直将劍法之道發揮得淋漓盡緻,不由得高叫一聲:“好!”
何三七正色道:“先莫叫好,其中劍意,你可記住了麽?”
齊禦風略一沉吟,手上比劃,輕輕踱了幾步,暗暗揣摩其中法門,不過一碗混沌的時間,便點頭道:“我記住了。”
何三七微微一歎,說道:“果然是練劍的奇才,可惜咱爺倆,遇見的晚啦。這一劍名叫大龍湫,雖然剛柔并濟,卻是以剛爲主,柔爲客,以剛馭柔,你可莫練錯了。”
齊禦風又點了點頭。
何三七一橫手中細劍,立于眉間,說道:“這一招名叫屏霞疊嶂,你可得看好了。”
說罷手中長劍勾連刺抹,每一劍揮出都仿佛帶走一片雲霞一般,其間長劍不斷顫動,接連刺向前方,那劍身上映着夕陽餘晖,千變萬化,眩人耳目,當真如夢如幻,美不勝收,令人賞心悅目。
一招使畢,齊禦風心曠神怡,猶自不能自拔,好半天才興奮的說道:“再來一遍,再來一遍。”
何三七怒道:“你當你大爺是消遣麽?到底記住了沒有?”
齊禦風立刻不言,低頭思索,這一式劍招遠比前兩招複雜,其中許多變化十分古怪,齊禦風别說見過,便是連聽都從未聽說。
他眉頭一會兒不斷皺緊,一會兒松弛,一會兒凝神思索,一會兒搖頭晃腦,咬緊了下唇,最後還将手指頭塞進了嘴裏,宛如小孩子一般。
如此三碗馄饨的時間過去,齊禦風才不确定的問道:“這一劍以柔勁爲主麽?”
何三七道:“不對,你再想想。”
齊禦風擠眉弄眼,苦苦思索,最後蹲在地上,一手抱着腦袋,一手不斷在地上寫寫畫畫。
何三七看他手上比劃的劍勢,不禁也暗自心驚,心道這少年不過十八九歲年紀,怎麽居然懂得這麽多劍術至理?
其實何三七有所不知,江湖有言;“前人武藝高,後人理論強。”曆朝曆代過去。雖然本事後世人不見得學會多少,可那套武學理論卻總是能流傳下來,流落後世,便是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宅男都懂得甚麽“先聲有勢,後發制人”,“以弱制強,以柔制剛。”
可要他做起來,卻是決計不能。
齊禦風受胡斐、苗人鳳等所傳,尤其是通讀了《紅花秘籍》之後,對這些理論并不陌生,隻是使出來卻總是是似而非。
此時眼見到何三七施展這等劍法,便情不自禁的将這些理論帶入,一一推演,猶如做代數題套公式一般,公式代入推導正确了,那這公式的涵義便也就自然明了。
齊禦風算了半天,突然擡頭比劃一陣,哈哈大笑道:“老何,你這屏霞可不是雲霞,而是一座座大山罷。這招數看似柔弱,其實全是以剛勁發出,震蕩長劍,當可無堅不摧,無往不利。”
老何也神情激動,一挑大拇指道:“好小子,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似你這等悟性,當真是萬中無一的良才美質。”
齊禦風笑笑,心道:“若是我看得比别人高些,隻不過是因爲我站在了巨人們的肩膀上。呃……好像是牛頓。”
當下他深鞠一躬,拜謝何三七傳藝之恩,何三七擺手道:“這三招是謝你救命之恩,何故謝我?若你有心,便将此劍法發揚光大,傳諸後世,也算了了我的一番心願。”
說罷,便與齊禦風告辭分别,扛着馄饨挑子,趁着黑夜去尋找那丐幫中的叛徒敗類。
齊禦風送别與他,怅然若失,當下提了玄金劍,尋了路徑,便欲趕回鄉下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