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蘇言看一眼李仲華,憤恨說道:“還打個屁!小子,你武藝高強,咱們崆峒派今日認栽了!”
繼而轉頭向那女子凝視一番,朗聲道:“今日崆峒七門技不如人,情願認栽,還望女俠留個姓名,以待他日上門讨教一二。”
那女人也不回頭,脆聲說道:“他日若想報仇,盡管來峨眉山找我便是。”
趙蘇言聞聽此言,眉頭一皺,突然面色大驚道:“你……你是……?”
那女子揚聲道:“不錯,我接任峨眉掌門,已有一年之久,諸位看這銀絲軟鞭,難道還不知道嗎?”
此言一出,當即群雄皆驚,那峨眉乃名門大派,比上崆峒派,還要強上幾分,崆峒諸人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居然跟這等天下第一女強人結下了梁子,當下不由得都有點惴惴不安。
李仲華清醒過來,當即上前一拜道:“在下不知您老人家出手,先前多有冒犯,望請見諒!”
一邊張雄茂,趙蘇言,柳芙蓉也恭恭敬敬,上前行禮。
那女子聽完,轉過身來,雙目清冷如冰,盯在誰的臉上,誰都不禁心中一陣戰栗。
她輕哼一聲道:“無塵子道長年紀大了,又喜歡雲遊四海,你們就都打上了這個掌派的位置對不對?”
幾人趕緊辯解道:“在下不敢……”
那女子也不聽辯解,繼續道:“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我本不應插手此事,可崆峒派上一代掌派人眉姑和這一代掌派人無塵子都是我四川人士,眉姑前輩更與我峨眉派大有牽連,此事我若不管,你們幾個卻不是要鬧翻了天?”
當下那幾人心想,你若插手也就插手,又何必強詞奪理,尋找借口。崆峒派與峨眉派一在甘肅,一在川内,風馬牛不相及,眉姑掌派更是死了幾十年的人,何必拿她做遮掩。
心裏腹诽,嘴上卻不敢說,當下一個比一個恭敬,都規規矩矩的站好,聆聽峨眉掌門訓示。
那女子續道:“此事我已與各大掌門商議過了,明日‘長白論劍’之時,無塵子道長自會宣布下一屆的崆峒掌派,并傳下掌派大印和‘無相神功’的秘籍,到時候那一個不服,自可在天下英雄面前說出來,倘若再有哪一個鬼鬼祟祟,暗中下手……哼,小心得罪了少林、武當和峨眉!”
幾人聽了“少林、武當、峨眉”這六個字,一個個都吓得汗流浃背,心道當時暗算無塵子好在沒有成功,否則成爲天下武林公敵,豈不是得不償失?
正當此時,那女子一個大喘氣之後又道:“還有紅花會!”
幾人又是吓了一跳,沒想到這女子居然把紅花會這個更狠的藏在後面。相對先前的名門大派,紅花會劫持帝王、逼迫大帥,橫行天下毫無顧忌,比那些立了門戶的更爲駭人。
那女子又再每個人面上看了一遍,說道:“把這些話傳給其他三門掌門,就說我說的,多行不義必自斃,小心天下之大,卻沒一處能讓你容身。”
當下幾人點頭稱是,連連答應。
那女子說教完畢,頗爲不耐煩,當即道:“知道了就滾吧。”
崆峒一行原本百餘人,此時隻剩下六七十号,當即一個個蹑手蹑腳,灰溜溜走開。
齊禦風見了,不禁又驚又羨,心道這大派掌門果然威風八面,幾句話說的居然就讓這些掌門連大氣都不敢喘。
那女子見周圍人走了個精光,轉頭朝齊禦風看去,皺眉道:“你這武功……怎麽練的?”
齊禦風略有些不好意思,遂将靈狐小飛傳藝之事一一說出,那女子抓起抓起軟鞭,向前一遞,正是仿照他刺柳芙蓉那一劍,随即她秀眉微皺道:“這便是仿着小飛撲擊咬人的動作了?”
齊禦風見這女子未曾回頭,卻将他武功家數看得明明白白,當時心下大爲佩服,不由得稱贊道:“師叔果然高明,小飛這一咬教了我二天,我才勉強能将其化在劍法當中。”
那女子笑道:“少年人也切莫太過謙虛,得狂且狂上一番又如何,想當年……我與你師傅行走江湖之時,可都沒你這般大的本事。”
她提起胡斐,目光中情不自禁便帶了一份溫柔娴靜,一句話說完,登時又是神色一黯,低頭觀心,沉默不語。
齊禦風呆立半晌,待得無趣,便道:“師叔,我剛從山下歸來,請師叔同我一起到玉筆山莊做客如何?”
那女子本來微閉雙眼,低頭口占佛偈,聽聞此言,冷冷道:“玉筆山莊有什麽去頭,那裏現在亂亂糟糟,到處是人,你且在這裏呆着,等明日一同參加‘長白論劍’,豈不是好?”
齊禦風急道:“但是……”
那女子搶斷他的話頭道:“你放心,你師傅他們都好得很,福康安有什麽計謀,也得等大會之後才能施展。”
齊禦風心下稍安,又問道:“那個什麽‘長白論劍’,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女子道:“還不是當年天龍門走漏了消息,傳出這裏有什麽‘闖王寶藏’,皇帝老兒近些年錢不夠花,就把主意打到這頭上來了,福康安本來帶兵征讨你玉筆山莊,可後來看這玉筆峰易守難攻,豈能是帶上幾千個普通人就能讨伐得了的?”
“于是他就求皇帝四下征集武林高手,說開什麽‘長白論劍’的大會,其實這大會還不是跟當年天下掌門人大會一樣,鬧個名堂,實質還是爲了對付你玉筆山莊。”
齊禦風笑道:“那師叔便是準備明日到這大會上鬧上一鬧了?”
那女子也呵呵一笑,眉宇之間神采飛揚,道:“少林寺大仁禅師韬光養晦,不肯出面,那也隻好由我們這些小輩充一充門面了。”
說到此時,情不自禁又想起當年天下掌門人大會時候的故事,眉頭一皺,沉默起來。
齊禦風走開兩步,望着遠遠的長白山天池,想着這女子,花容猶存,月貌依舊,隻是眉上閑愁,郁郁不可解。
她本應是與青燈古佛一生相随之人。隻可惜當年遇到了胡斐這樣的天下奇男子,從此一生尼姑不像尼姑,俗家人不像俗家人,注定蹉跎。
不禁長歎一聲:“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别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正自感歎之間,誰知那女子耳目頗爲靈力,聽他吟詩,啪一鞭甩個響,見齊禦風回頭,便冷笑問道:“小子,你感慨什麽呢?”
齊禦風見此人發怒,當下心中發毛,便順口愁眉苦臉道:“我想起我喜歡那個人啦。”
那女子被他一拐帶,登時八卦心起,連忙問道:“誰家閨女,什麽時候認識的?”
齊禦風趕緊上前,将李文秀的故事說了一遍,那女子聽聞不由得感歎,片刻後答道:“正好我還沒有傳衣缽之人,等再見到她,問她願不願意與我做個徒弟,也好繼承我峨眉道統。”
齊禦風心道,這峨眉派掌門怎麽都有這個毛病,當年滅絕如此,這女人的師傅如此,現在她當了峨眉掌門,怎麽也喜歡拉人家姑娘出家,當即愁眉苦臉道:“師叔,萬萬使不得啊。”
那女子撲哧一聲笑道:“峨眉掌門也未必當尼姑啊,倘若她資質真如你說的那般好,便是不出家當了峨眉掌門,又能如何?”實質在她心中,實在希望這天下靈秀的姑娘,一個都不出家才好。
齊禦風這才心下稍安。
那女子看着手邊銀絲長鞭又道:“我這‘白蟒鞭法’從南宋傳到現在,也不知隻剩下幾成,倘若後輩再不能發揚光大,這路絕學,便也就斷了。”言語之中,竟然有些唏噓之意。
齊禦風聽得“白蟒鞭法”登時砰然心動,張口道:“師叔,你會《九陰真經》嗎?”
那女子聽得困惑,問道:“什麽《九陰真經》?我怎麽沒有聽過?趕緊去弄點吃食,咱們今天便在這天池邊上過夜。”
齊禦風大爲失望,當下轉頭去天池裏用劍刺了兩條虹鳟魚,劈了亭子上幾塊木頭,燒火做飯。
當天夜裏,齊禦風躺着沙灘睡覺之時,看那女子依舊看着玉筆山莊的方向,久久凝望,眼角晶瑩,似有淚珠。
當下不由得感慨,心道她一生孤苦無依,命運多舛,偏偏一副神采飛揚,俏皮伶俐的性子,還投入了峨眉某個老尼姑的門下,所以自來格格不入。
後來好不容易擺脫了佛家歲月的單調沉悶,涉足江湖之際卻又碰到了胡斐,從此情苗暗茁,芳心可可,共同度過了一段浪漫的時光。
倘若她不是尼姑,自可以與胡斐癡纏苦戀,攜手共闖江湖,可偏偏命運如此造化,卻也無可奈何。
想着胡斐現在嬌妻愛子,也算先苦後甜,她卻注定在痛苦中左右搖擺,相思難遣,兩廂無靠,不禁暗暗爲她難過。
其實,還是她——這個曾名爲袁紫衣的女人——最可憐。
齊禦風長歎一聲,翻身睡去。
夜已深沉,袁紫衣翻身而起,換過衣衫,摘下假發,見一輪明月映照天池,水平如鏡,便信步走去,看着水中那倒影依舊是嬌臉凝脂,眉目如畫,宛然是昔年好女兒顔色,身上卻是缁衣芒鞋,留着一個光頭,不由得一聲感歎,黯然神傷。